2010年1月27日星期三

陶渊明:吾本羲皇人(未完稿)

诗家伯夷陶渊明

陶渊明,又名潜,字元亮,自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约生于365年,逝于427年。陶渊明的诗文成就极高,其诗歌被视为中国田园诗的最高水平,以至于有人称他为“诗家伯夷”,其文章如《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等也在中国的文学史中有极高地位,不仅如此,陶渊明还以其人格魅力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文人,李白、苏轼、朱熹、谭嗣同等人都对他推崇有加。

强悍的曾祖陶侃

陶渊明的曾祖陶侃也是一位极有名的人物,他曾官至大司马都督八州军事长沙郡公,甚至有传言说他临死前对东晋皇帝的宝座曾经有觊觎之心,只不过因为想起年轻时做过的一个梦,梦到自己身生八翼飞上天庭,在飞到第九重天时被天庭门阍打下来了,才息了篡位的野心。陶侃的出身也不能说是寒微,他的父亲陶丹原本是东吴的扬武将军,只不过因为东吴为晋所灭,陶家自然就败落了。他原本是鄱阳人,吴平后徙家至庐江寻阳,那时他的父亲大概也死了,他自己在寻阳县里做个小吏,与母亲湛氏相依为命,家里穷得可以说是几乎无米下锅。当时有一个鄱阳孝廉叫范逵的,要到京城去当官,路过陶侃家门前,大概因为陶家以前也是当官的,所以前来拜访兼投宿。范逵的随从很多,车马也不少,陶家自己穷得都无米下锅了,根本就没有办法招待他们。但是陶侃的母亲湛氏却很镇静,她让陶侃出去招呼客人,自己把睡觉用的新草席斩碎了用来喂马,又剪下满头长发换来几斛米煮饭给客人吃,没有柴火了就把房柱砍下来当柴烧,结果不仅范逵自己得到了合乎礼数的招待,连范逵的手下人也都很满意。范逵离去的时候,陶侃一直送出了有一百多里路,连范逵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对陶侃说:“送得很远了,您可以回去了。”但是陶侃还是不回去,于是范逵又说:“您放心吧,我到洛阳一定会说您的好话的。”陶侃得到了范逵的这句承诺,才放心地回家去。而范逵也果然没有失信,到洛阳后尽力向名流们推荐陶侃,而陶侃也因为得到范逵的推荐,先是到庐江郡里去做了督邮,后来又到洛阳去做太子中庶子,从此飞黄腾达。

外祖父孟嘉是一位优雅的贵族

陶渊明的母亲孟氏则是桓温的长史孟嘉的第四女。孟嘉在当时也是一位名流,他的曾祖孟宗是东吴的司空,祖父孟辑曾任晋庐陵太守,孟嘉自己也有很多风雅的事情被收入了《世说新语》,比如桓温曾问孟嘉:“听伎乐,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什么呢?”孟嘉答道:“渐近自然。”又比如,豫章太守褚裒以善识人知名,他去拜访庾亮,庾亮准备了盛大的筵席,召集了州府名流来招待他,当时孟嘉正好在庾亮幕府内任劝学从事,因此也在座,不过排在末座较远的地方,禇裒问庾亮:“我听说孟嘉在江州,他人现在在哪里?”庾亮说:“他也在座,您自己找好了。”禇裒就一个个人看过去,最后指着孟嘉对庾亮说:“这位君子风采与别人稍有不同,莫非就是他?”庾亮甚是得意,一方面为禇裒的善于识人而感到惊讶,另一方面也为孟嘉能够得到禇裒的赞赏而高兴。

陶渊明对自己的这位外祖父可以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他曾为孟嘉作传,题为《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里面又写到孟嘉的另一件风雅的事情:孟嘉曾经做过刺史谢永的别驾,谢永去世,孟嘉前去吊丧。谢永家在会稽,孟嘉到会稽去要经过永兴,高阳人许绚也是一个有名的才子,当时正好也客居于永兴,他乘船出游,与孟嘉相遇,叹道:“永兴的名士我全都认识,却不认得这个人,听说中州有一个人叫孟嘉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只是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呢?”于是派人去问孟嘉的仆从,孟嘉对许绚的使者说:“本来是要去拜访许先生的,不过因为我要先去吊丧,所以只能回来的时候再与许先生相见了。”他从会稽回来之后,果然去拜访了许绚,两人相处甚欢,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样。

孟嘉对陶渊明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陶渊明温和的性格、对山水的喜爱和饮酒的习惯,可以说都是来自孟嘉。

虚静恬淡的父亲

关于陶渊明的父亲,史书中并没有留下多少资料,甚至连他的父亲是不是叫陶敏,都还是一件没有定论的事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父亲并没有当过什么大官,这个可以从陶渊明自己的诗歌中得到印证。在他的《命子》诗中,陶渊明非常骄傲地向自己的大儿子陶俨介绍了陶家的祖宗,从上古的陶唐氏(就是尧),到夏的御龙氏商的豕韦氏,再到周的陶叔,依次介绍下来,一直到曾祖长沙郡公陶侃、祖父武昌太守陶茂,再到父亲陶敏,关于陶敏,陶渊明写道:“于皇仁考,淡焉虚止。寄迹风云,冥兹愠喜。”这意思是说,自己的父亲性格虚静恬淡,虽然曾经托身仕途,但并不以出处为意,或仕或隐,都淡然对之。

陶敏虽然在陶渊明才八岁时就去世了,但陶渊明对仕途的淡漠和虚静恬淡的性格,却毫无疑问是来自父亲的影响和遗传。

“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

《命子》诗大概是在陶渊明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写的,这首诗是为陶渊明的长子陶俨命名而作。此前因生活所迫,陶渊明曾短暂地到郡县里去做过事,大约是如他的曾祖陶侃那样做个小吏,但情况并不如意,陶渊明很快就回到家中了,他对此事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具体原因不明,史传中只说是“潜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但也有人以为“不洁去就之迹”是指后来陶渊明之任桓玄和刘裕的幕僚。陶俨出生之后不久陶渊明又生下了三个儿子,先是次子陶俟出生,陶俟出生两年是双胞胎陶份和陶佚,这时候陶渊明有二十九岁了,大概是因为孩子太多了养不起,陶渊明不得不再一次出仕了,这一次是到州里去做别驾祭酒。据《宋书·百官志》:“祭酒分掌诸兵、贼、仓、户、水、铠之属。”地位较高,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兼武装部长,主管州里的军队和警察系统,但是陶渊明仍然没有做多久,就“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了,州里大概以为陶渊明是一个文人,不愿意做别驾祭酒这种武职,又召他回来做主簿,但陶渊明再一次拒绝了。

《劝农》一诗,应该是陶渊明在州祭酒任上写的,本来劝农的事情似乎不应该是祭酒来做,但大概是因为陶渊明的诗写得好,所以人家就把这宣传鼓动的工作交给他了,从这首诗里我们仍然能看到陶渊明的一些书生习气,他虽然说“舜既躬耕,禹亦稼穑”,但在诗末却又说:“孔耽道德,樊须是鄙。董乐琴书,田园不履。若能超然,投迹高轨。敢不敛衽,敬赞德美。”这意思是说:孔子耽于研究道德,鄙视问他稼穑之事的樊须。董仲舒沉迷于学术,三年不窥田园。如果有谁能够放下农事学习孔子和董仲舒,那我必定要向他表达我的敬意,如果不能做到像孔子和董仲舒那样,那么还是老老实实去做农活吧。”

在当时的陶渊明的心目中,读书仍然是高于农事的,而且也可以猜想得到,在陶渊明的青少年时期,他家境其实还算丰裕,他自己也并没有真正地下地从事过农业劳动,要一直到他中年之后,他才能够切身地体会到农事的乐与苦,从而不再以读书为意。

陶渊明三十岁的时候,也就是在陶份和陶佚出生后不久,他的第一个妻子就去世了,大概要到他三十三岁的时候,才娶了继室翟氏,翟氏为他生下了最小的儿子陶佟,并成为陶渊明最后一任妻子,陪伴了陶渊明的一生。

陶渊明三十四岁的时候,寻阳发生了一件极大的事情,桓温的小儿子江州刺史桓玄与荆州刺史殷仲堪、雍州刺史杨佺期等人会盟于寻阳,并推桓玄为盟主,共同反对当时执政的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大概是因为陶渊明的外祖孟嘉曾经是桓玄的父亲桓温的长史的缘故,再加上当时桓玄是打着要肃清朝政的旗号,于是陶渊明离开了他的家——园田居——到江陵去,成为了桓玄的幕僚。

这件事充分地证明了陶渊明在政治上的幼稚与无知,这大概是陶渊明的最大的缺点。桓玄这个人,乍看上去,是极有才能极有风度的一个人,《晋书·桓玄传》说:“(玄)及长,形貌瑰奇,风神疏朗,博综艺术,善属文。常负其才地,以雄豪自处……”可以说,桓玄是当时的贵族里面最优秀的一个,既有地位——是桓温的儿子,袭爵南郡公,长得又好——“形貌瑰奇,风神疏朗”,而且还有才能——“博综艺术,善属文”,是当时的贵族体制所培养出来的优秀子弟,所以寻阳会盟的时候,大家推他为盟主,也是正常的。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人们又很害怕这个桓玄:在皇族看来,他是桓温的儿子,而桓温生前是有篡位的野心的,所以对这样一个“以雄豪自处”的桓玄,自然要有些害怕而有意地去压制他。而其他人为什么要害怕他呢?这事情一下子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他一方面拥有桓温的旧势力的支持,同时又极骄傲极有野心,然而又因为年轻没有吃过苦头而不知轻重的缘故吧。这些害怕他的人里面,就有荆州刺史殷仲堪,史传里说,殷仲堪刚到荆州任上,就对当时在荆州优游的南郡公桓玄敬而畏之,而后来他也果然被桓玄逼得上吊自杀。还有另一件事,也可以侧面证明桓玄的不招人待见。当时有一个极有名的和尚法号叫慧远的,在庐山上修行,桓玄要慧远下山来见自己,但是慧远是从来不下山的,于是只好称疾婉拒,桓玄便自己跑上庐山去见慧远,《高僧传》里是这样说的:“(玄)乃说征讨之意(征讨殷仲堪),远不答。玄又问:‘何以见愿?’远云:‘愿檀越安稳,使彼亦无他。’玄出山,谓左右曰:‘实乃生所未见。’”慧远对桓玄可谓冷淡之极,桓玄说自己要征讨殷仲堪,征求慧远的意见,而慧远根本就不回答他,桓玄又问慧远对自己有什么期望,慧远却说“只希望檀越能平安无事”,本来桓玄说“何以见愿”,大概是已经把自己当成救世英雄了,以为慧远也要理所应当地把天下生民托付于己,哪里想到慧远却只说“愿你自求多福”,所以桓玄最后下山的时候才会说,“实乃生所未见”,这一方面自然说明了慧远对桓玄的鄙夷,但另一方面也说明桓玄实在是在蜜水里长大,被奉承惯了的人,一碰到不买他的账的,就很不习惯。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陶渊明却违背了自己的宿愿,出来给他当幕僚了。然而陶渊明的内心深处仍然是眷恋着自己在农村的田园的,在他任桓玄幕僚其间所写的三首诗中,都流露出了他对家人的思恋和急于回归田园的心情,这三首诗都很优美,我选一首列于下,这首是《庚子岁五月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的其中之一:

行行循规路,计日望旧居。

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

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途。

凯风负我心,枻守穷湖。

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

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余。

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

陶渊明三十七岁的时候,也就是在他成为桓玄的幕僚三年之后,他的母亲孟氏去世了,这对陶渊明而言自然是一个大悲剧,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也不能不说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在第二年的春天,司马元显和桓玄之间的战端就开启了,而陶渊明因为要回家守丧而避过了这些纷争。

因为司马元显的主将刘牢之的背叛,桓玄很轻易地就取得了胜利,他的军队进入了建康,他自己也成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荆、江三州刺史、总百揆,成为掌握东晋实权的人物,次年八月,桓玄自号相国、楚王,十二月,桓玄就逼着晋安帝禅位于己,改国号为大楚,改元永始,正式地当上了皇帝,虽然他这个皇帝的称谓并没能保持多久,——仅仅过了两年,也就是在陶渊明四十岁的时候,他就兵败被杀。

可以想象得到,假如陶渊明的母亲没有去世,那么陶渊明作为桓玄的幕僚,很有可能要随着桓玄到建康去,并不得不接受一官半职,甚至可能连桓玄的受禅文也要由他来参预操刀,那样的话,陶渊明在《晋书》里的传记,就不会被排在隐逸传里,而是要像他的外祖孟嘉被排在桓温的传记之后一样,被排在桓玄的传记之后,与他并列的是殷仲文和卞范之,而不是孟陋、陶淡这样的隐士,而他在后代文人心目中的地位,也将是乱臣贼子,而不是忠臣义士。

当然事情也很可能不会那么糟糕,以陶渊明的性格,他很可能在发现桓玄有篡位之心后就会匆忙离开,总之,这些事情已经不是我们现在能猜测得到的了。历史对陶渊明很宽容,但如果仅就当时而论,却有一些严厉,无论如何陶渊明都曾是桓玄的幕僚,而桓玄后来成了篡位者,大概当时的人会对陶渊明有所非议,这也可以从陶渊明的诗歌里看出来,他三十九岁居丧在家时写的一首《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似乎是在向他从弟同时也是他最亲爱的朋友陶敬远表明自己的心志:

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

顾盼莫谁知,荆扉昼长闭。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劲气侵襟袖,箪瓢谢屡设,

萧索空宇中,了无一可悦。

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

高操非所攀,谬得固穷节。

平津苟不由,栖迟讵为拙。

寄意一言外,兹契谁能别。

这诗的大意是说:我隐居于茅屋之中,与外界完全地隔绝了。世间已无知己,所以柴门即便是白天也一直关着。岁暮的长风发出悲凄的号叫,雪已经无休无止地下了一日,我倾耳去听,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声响,但是睁眼一看,却已是满目无垠的洁白。寒气侵入了我的襟袖,颜回那一箪食一瓢饮的窘境我是早已习惯,空空的家里也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以让我感到愉悦,只好把前贤的书籍再拿来阅读,在这些书里我常常看见为君王献出生命的烈士,他们那样高尚的道德不是我所能做到的,我只求自己能够遵守孔子“君子固穷”的教导就满足了。平路既然不是我所能走的,那么隐居于山中也不能说是一件蠢事吧。我把这意思告诉你,除了你之外大概也没有别的人能理解我了。

这诗写于十二月,而正是在那一年的十二月,桓玄篡位,改国号为大楚,可见陶渊明写这首诗是有深意的,“顾盼莫谁知,荆扉昼常闭”,这是说陶渊明已经为人所误解,他以前的朋友可能都已经不再来拜访他了,“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则是在说自己虽然并不愿意去辩解,但自己的人格却是如雪一般纯净的,“高操非所攀,谬得固穷节”,则是在说自己并不愿意如前人那样迂腐地为晋王朝献身,但也不愿意为了富贵而为新的王朝效命。

到这时候,陶渊明已经对桓玄彻底地绝望了,然而此前,在春天,也就是桓玄刚刚进入建康的时候,陶渊明都还是满心欢喜地以为桓玄会扫清寰宇,中兴晋室,这可以从他那一年春天写的诗看出来,《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之一: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

瞻望邈难逮,转欲志长勤。

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

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

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

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

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

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这诗的大意是说:先师有“忧道不忧贫”的教导,我虽然很崇敬但是却无法做到,所以还是要勤快一点到地里去劳作。拿着耒耜欢快地劳动,开心地劝勉村民们好让他们更勤快一些。平坦的田地春风吹拂,即便是刚种下的秧苗也因这崭新的一切而鼓舞,虽然还不知道收成如何,但是已足以让我感到欢欣。累了的时候也会在田地里休息,路上来往的人都不会来问路。太阳下山了我们就一起回家,还问邻居讨水来喝。我吟着诗篇把柴门掩上,暂时安安心心地做个农民也是挺不错的。

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春天时劳作的情景,但“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却不得不让人想到陶渊明写的其实是他在得到桓玄进入建康的消息之后的鼓舞雀跃以及对桓玄的期许,“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中的“聊”字,也充分表明了陶渊明当时的心态,——他虽然乐于劳作,但却深信自己终究还是要在守制结束之后出仕,去帮助桓玄整理朝纲。

然而陶渊明很快就为自己在政治上的无知和幼稚付出了代价,到八月,桓玄就已经自号相国、楚王,到十二月,他就登基为帝了,陶渊明当时的绝望与自责,可以想见。

然而命运似乎还没有把陶渊明戏耍够,四十岁的时候,也就是晋安帝元兴三年甲辰(404),他守制结束,再一次出仕,成为建威将军刘裕的参军。那也是桓玄败亡的一年,北府兵出身的刘裕控制了朝廷中枢。当时刘裕镇京口,陶渊明在从寻阳到京口去的路上写了一首诗,就是《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从这首诗的内容看,陶渊明此时的出仕是很被动的,“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他对一路上的风景都感到厌倦了,一心只想念着位于庐山脚下的园田居,以至于看到天上的鸟儿和水里的游鱼都感到惭愧,因为鸟儿和游鱼都是自由的。于是他只好寻找借口来安慰自己,“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只要内心仍然是自由的,肉体的拘束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了,并且进一步发誓说自己迟早还是要回归田园,“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暂时随着命运的流转而行动,但最后仍然要回到仁者的草庐里去居住。

但其实直到此时,陶渊明仍然对自己的仕途是抱有希望的,这种希望指的并不是他以为自己能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而是指他作为一个儒者所持有的那种信念,即“兼济天下”的愿望与使命感,这种愿望与使命感,可以从他的另一首诗中看出来,这首诗题为《荣木》,可能是陶渊明在到达京口之后写的: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中心怅而。

采采荣木,于兹托根,繁华朝起,慨暮不存。贞脆由人,祸福无门。匪道曷依,匪善奚敦。

嗟予小子,禀兹固陋,徂年既流,业不增旧。志彼不舍,安此日富。我之怀矣,怛焉内疚。

先师遗训,余岂云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

这诗的大意我就不多作解释了,最重要的是最后一节。“先师遗训”具体指的是什么,一时无法考证,但据下一句“四十无闻,斯不足畏”来看,肯定不是指“独善其身”之类的遗训,在诗的前面三节,陶渊明都在哀叹生命的脆弱与时间的易逝,但在最后一节,他却鼓励自己:“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然遥远,但终有一天能够到达。

然而陶渊明在镇军参军的位置上并没有待多久,很快他就回到江州,成为建威将军刘敬宣的参军。到江州去有可能是陶渊明主动要求的,一方面他很可能并不喜欢刘裕,因为刘裕的骨子里是一个老兵,而不是一个贵族,陶渊明这样的有名士气质的人与他相处必定是格格不入的;另一方面江州也离家较近。然而建威参军其实也不是陶渊明的最终目的,因为刘敬宣是刘牢之的儿子,而刘牢之还曾经是刘裕的老上司(已经被刘裕逼得自杀了),也是北府兵出身,而且他更是常常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卑的(他先是因这种自卑背叛了王恭,之后又背叛了司马元显,最后在他要背叛桓玄的时候,他的部下终于都背叛了他,把他抛弃了,于是他不得不自杀),刘敬宣的情形应该不会与他的父亲相差太远,因此陶渊明很可能只是把建威参军这个职务作为跳板,——他到任不到一年,就求为彭泽令,彭泽离他的家就更近了,然而他此时大约已经对当官这件事情很不耐烦了,在当了八十多天的县令之后,就把官印一扔跑回家去了。

关于陶渊明弃官的原因,后人说法很多,有人以为陶渊明是因为发现了刘裕有不臣之心后才弃官而归的,但这显然太过夸张了,因为刘裕的篡晋是在陶渊明弃官归隐十五年以后才发生的,更多的人以为陶渊明就是如史传里说的,是因为不耐烦面对来检查工作的督邮才弃官的,还有另一些人则根据《归去来兮辞》,指出陶渊明之弃官只是因为他的妹妹去世了,他急于奔丧才弃官。我以为所谓的发现刘裕有不臣之心的说法肯定是太过不经了,这是后来的人为了把陶渊明塑造成一个忠臣义士而强加在他身上的,至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见督邮和因妹妹的去世而离开,虽然都算得上是理由,但最多也只能说是直接理由罢了,这两个原因只是陶渊明辞官的导火索,真正的原因是陶渊明早已下定了决心不在官场里混了,经过了桓玄的事情,一方面他认清了自己的缺点所在,即在政治方面比较的无能,另一方面他也因为与桓玄的关系而在官场上前途黯淡,既然如此,还不如回去归隐算了,至于出任建威参军和彭泽令,只不过如他所说的,是“以为三径之资”,也就是为后来的归隐作财务上的准备罢了。

关于陶渊明的不肯见督邮,与他的曾祖陶侃有意无意地形成了有趣的对应,一方面是陶侃以前也曾经做过督邮,而陶渊明却把督邮斥为“乡里小儿”,极端地看不起,另一方面是,陶侃也曾经作为一个官员而不得不接受“乡里小儿”的工作检查,但是他的应对方式却与陶渊明有天壤之别:

《晋书·陶侃传》里说,陶侃先是做庐江太守张夔的督邮,之后又去做枞阳令,有能名,张夔于是又召他回来做主簿,只时有州从事到郡里来检查工作,说是检查工作,其实就是下来挑刺敲诈勒索的,一般的官员对这些人都是好言好语,临走时再奉上丰厚的红包,但陶侃却不吃这一套,他把官衙的大门关上,先把手下人训诫了一顿,让他们不可妄动,然后对那个州从事说:“如果鄙郡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您就按着条例来惩治就是了,不要苦苦相逼。如果您对我们无礼,我自然也有办法来对付您!”州从事听到这番话,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所以陶侃最后做到都督八州军事、荆州刺史、长沙郡公的高位决不是偶然的,而陶渊明作为陶侃的后裔,却把陶侃在政治方面的才能完全地抛弃了,在面对督邮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然而他却忘了,其实面对这些乡里小儿,并不一定非得折腰不可的。

后人对陶渊明当官当得如此不负责任亦多有指摘,


2010年1月22日星期五

渊明年谱

晋哀帝兴宁三年乙丑(365)陶渊明1岁

  二月,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假节。(《资治通鉴》卷一百一)
  二月哀帝卒,年二十五,无嗣,弟琅玡王奕嗣位,是为废帝海西公。(《资治通鉴》卷一百一)
  慧远随道安再南往襄阳。慧永适庐山。(参见方立天《慧远及其佛学》)

  关于陶渊明的生年有各种不同的说法,这个年谱主要参考了袁行霈先生所作的陶渊明年谱的内容,不过袁先生的年谱主七十六岁说,而我则认为还是六十三岁说更说得通一些,因此依据六十三岁说重新排定陶渊明在各年份的岁数,每年的历史大事仍依袁先生所作年谱所列出大事未改,渊明行迹也以袁先生所列出的为主,只是某些地方小有改动。

晋海西公司马奕太和元年丙寅(366) 陶渊明2岁

  支遁卒,年五十三,有文集八卷,今传五言诗十八首,文二十六篇。所撰《即色游玄论》为当时般若学中即色宗之代表作。所注《庄子·逍遥游》,以佛证玄,为时人所重。(《高僧传》卷四《支道林传》、《隋书》卷三十五《经籍志四》、《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诗》、《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十月,会稽王司马昱为丞相。(《晋书》卷八《海西公纪》)

  渊明少时住在园田居旧舍,详见三十五岁下。

晋海西公太和二年丁卯(367) 陶渊明3岁

  九月,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都督徐、兖、青、幽、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兖二州刺史,镇京口。(《资治通鉴》卷一百一)

晋海西公太和三年戊辰(368) 陶渊明4岁

  加大司马桓温殊礼,位诸侯王上。(《资治通鉴》卷一百一)
  王述卒,追赠侍中、骠骑将军、开府。(《晋书》卷七十五《王述传》)

  程氏妹生。《祭程氏妹文》:“慈妣早逝,时尚孺婴。我年二六,尔才九龄。”“二六”者,12岁。可知渊明较程氏妹年长三岁。

晋海西公太和四年乙巳(369) 陶渊明5岁

  四月,大司马桓温北伐燕;九月,温大败,死三万余人。退还,将谋后举。郗愔、袁宏、伏滔等从温北伐。(《晋书》卷九十六《桓温传》)
  桓玄生。(《晋书》卷九十九《桓玄传》)

晋海西公太和五年庚午(370) 陶渊明6岁

晋简文帝咸安元年辛未(371) 陶渊明7岁

  十一月桓温废晋帝为东海王,立丞相会稽王昱为帝,是为太宗简文皇帝,改元咸安。桓温杀东海王三子,废武陵王晞、新蔡王晃,杀殷涓等,夷其族。帝赐温手诏曰:“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十二月桓温降封东海王为海西县公。温威震内外,帝常惧废黜,然无济世大略,谢安以为惠帝之流。自此政局混乱,社会动荡,民不聊生。(《资治通鉴》卷一百三》)

晋简文帝咸安二年壬申(372) 陶渊明8岁

  六月,庾希等入京口,讨桓温,败死。帝不豫,立昌明为皇太子,以道子为琅琊王。桓温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副所望,甚愤怒。七月,简文帝卒,太子嗣位,是为孝武帝。征温入辅,温又辞。十月,卢悚自称大道祭酒,从之者八百余家。十一月遣弟子诈称迎海西公兴复,公不从。突入殿庭,略取武库甲仗,败死。是岁三吴(吴郡、吴兴、义兴)大旱,人多饿死。(《资治通鉴》卷一百三)

  渊明父卒。

晋孝武帝宁康元年癸酉(373) 陶渊明9岁

  桓温卒,年六十二。桓玄为嗣。王彪之为尚书令,谢安为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共掌朝政。(《晋书》卷九十八《桓温传》、卷七十六《王彪之传》、卷七十九《谢安传》,《资治通鉴》卷一百三)

晋孝武帝宁康二年甲戌(374) 陶渊明10岁

  二月,以王坦之为都督徐、兖、青三州诸军事,徐、兖二州刺史,镇广陵。诏谢安总中书。(《资治通鉴》卷一百三)

晋孝武帝宁康三年乙亥(375) 陶渊明11岁

  五月,王坦之卒。桓冲欲以扬州让谢安,诏以冲都督徐、豫、兖、青、扬五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镇京口;以安领扬州刺史,并加侍中。自此政局稳定。九月,帝讲《孝经》,始览典籍,延儒士。(《资治通鉴》卷一百三)

晋孝武帝太元元年丙子(376) 陶渊明12岁

  正月,徐州刺史桓冲为车骑将军,都督豫、江二州六郡之诸军事,寻阳在六郡之内。加谢安中书监,录尚书事。(《晋书》卷九《孝武帝纪》、《资治通鉴》卷一百四)
  袁宏卒,年四十九。曾任桓温大司马府记室,享誉文坛。有《后汉记》三十卷,文集二十卷。(《晋书》卷九十二《袁宏传》)

晋孝武帝太元二年丁丑(377) 陶渊明13岁

  朝廷方以秦寇为忧,诏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谢安以兄谢奕子玄应诏,谢玄募骁勇之士,得彭城刘牢之等数人。以牢之为参军,常领精锐为先锋,战无不捷。时号“北府兵”,敌人畏之。(《资治通鉴》卷一百四)

晋孝武帝太元三年戊寅(378) 陶渊明14岁

  三月秦王苻坚遣将侵沔中,四月围襄阳,七月又遣将侵淮北。(《资治通鉴》卷一百四)

  周续之生。

晋孝武帝太元四年己卯(379) 陶渊明15岁

  二月,苻坚陷襄阳。五月,苻坚南犯,沿淮郡县多沦陷,六月谢玄大破之。(《资治通鉴》卷一百四)
  慧远与其弟慧持到荆州上明寺。(参见方立天《慧远及其佛学》)
  王弘生。(《宋书卷四十二《王弘传》)

晋孝武帝太元五年庚辰(380) 陶渊明16岁

  六月,以骠骑将军琅邪王道子为司徒。(《晋书》卷九《孝武帝纪》)

晋孝武帝太元六年辛巳(381) 陶渊明17岁

  正月,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命沙门居住。十一月,以前会稽内史郗愔为司空,愔固辞不起。是岁,江东大饥。(《资治通鉴》卷一百四)
  慧远欲往广东罗浮山,途经寻阳,见庐山幽静,足以息心,始住龙泉精舍。后桓伊为建东林寺。(《高僧传》卷六《释慧远传》、《莲社高贤传·慧远传》)

晋孝武帝太元七年壬午(382) 陶渊明18岁

  十月,秦王苻坚会群臣议犯晋。(《资治通鉴》卷一百四)

晋孝武帝太元八年癸未(383) 陶渊明19岁

  八月,秦王苻坚大发兵,分道南侵,企图灭晋。十月,晋遣谢石、谢玄等拒秦军于淝水。大破之,是为淝水之战。谢安婿王国宝,坦之之子。安恶其为人,每抑而不用。国宝从妹为会稽王道子妃,帝与道子皆嗜酒,狎昵邪谄,国宝乃谮安于道子,使离间之于帝。帝稍疏忌之。(《十六国春秋》卷三十八《前秦录六·苻坚录下》、《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资治通鉴》卷一百五)

  《闲情赋》当系少壮闲时所作,故其《序》曰:“余园闾多暇”,姑系于此年下。(桶按:据“弱冠逢世阻”、“弱年逢家乏”等句,系《闲情赋》于十九岁不妥,或应更早。)

晋孝武帝太元九年甲申(384) 陶渊明20岁

  朝议欲以谢安为荆、江二州刺史。谢安自以父子名位太盛,乃以桓石民为荆州刺史,桓石虔为豫州刺史,桓伊为江州刺史。(《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
  桓冲卒。桓伊迁都督江州荆州十郡豫州四郡军事、江州刺史。伊到镇,乃上疏以江州虚耗,加连岁不登,今余户有五万六千,宜并合小县,除诸郡逋米,移州还镇豫章。诏令移州寻阳,其余皆听之。(《晋书》卷八十一《桓伊传》)
  颜延之生。(《宋书》卷七十三《颜延之传》)

  渊明《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所谓“弱冠逢世阻”,或即指此年及次年事。弱冠,20岁也。《有会而作》:“弱年适家乏,老至更长饥。”《礼·曲礼》:“二十曰弱。”是年渊明家道中衰,经济状况大不如前。“世阻”与“家乏”使渊明之生活深受影响,其思想亦必受震动也。
  渊明此年开始游宦,以谋生路。沈《传》:“潜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与渊明自述对照,可知系指弱冠游宦谋生而言。(桶按:渊明任州祭酒时为二十九岁,“弱年薄宦”史未明言所宦何职,“不洁去就之迹”袁先生以为是指渊明此年或为生活所迫出任州吏言,又猜测《饮酒》其十“在昔曾远游”指此事,然亦只是猜测。也有人以为“不洁去就之迹”是指渊明出任桓玄及刘裕参军言,然据上下文,似乎是指“弱年薄宦”事较妥。另《楚调》有云:“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因此亦有说渊明二十岁丧妻者,但据上下文看,还是三十岁丧妻较说得通。)

晋孝武帝太元十年乙酉(385) 陶渊明21岁

  谢安卒,年六十六,有文集十卷。(《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
  道安卒,年七十二。(《高僧传》卷五《释道安传》)
  谢灵运生。(《宋书》卷六十七)

  渊明薄宦。

晋孝武帝太元十一年丙戌(386) 陶渊明22岁(生长子俨?)

  雷次宗生。(《宋书》卷九十三《雷次宗传》)
  王献之卒。献之,羲之子,简文帝婿。曾任中书令,工书法,与其父合称“二王”。(张怀瓘《书断》)
  王徽之卒。徽之,字子猷,献之兄。(《世说新语·伤逝》)

  渊明结束薄宦回家。

晋孝武帝太元十二年丁亥(387) 陶渊明23岁

  渊明在家闲居。

晋孝武帝太元十三年戊子(388) 陶渊明24岁

  范宁在郡大设庠序,远近至者千余人,课读《五经》。(《晋书》卷七十五《范宁传》)

  渊明在家闲居。

晋孝武帝太元十四年己丑(389) 陶渊明25岁

  袁宗霈以为渊明此年离“园田居”居市廛,以解“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似有不妥。

晋孝武帝太元十五年庚寅(390) 陶渊明26岁

  琅琊王道子恃宠骄恣,侍中王国宝与之勾结。二月,帝以中书令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潜制道子。(《资治通鉴》卷一百七)
  殷景仁生。(据《宋书》卷五《文帝纪》及卷六十三《殷景仁传》,景仁于元嘉十七年卒,时年五十一,当生于是年)

晋孝武帝太元十六年辛卯(391) 陶渊明27岁


晋孝武帝太元十七年壬辰(392) 陶渊明28岁

  十一月,以黄门侍郎殷仲堪为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镇江陵。途经庐山,慧远与之谈论《周易》。时桓温子桓玄居江陵,仲堪敬而畏之。(《晋书》卷八十四《殷仲堪传》、《高僧传》卷六《释慧远传》)

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癸己(393) 陶渊明29岁

  渊明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
  《劝农》诗作于是年。

  逯谱引《宋书·百官志》:“江州自晋成帝咸康中始置别驾祭酒,‘居僚职之上’。此别驾祭酒,至刘宋初始撤除。知陶为祭酒,即别驾祭酒职位较高。”又《宋书·百官志》:“祭酒分掌诸兵、贼、仓、户、水、铠之属。”

晋孝武帝太元十九年甲午(394) 陶渊明30岁

  渊明丧妻。

晋孝武帝太元二十年乙未(395) 陶渊明31岁

  会稽王道子专权奢纵,帝逼于太后,不忍废黜,乃擢亲幸王恭、殷仲堪等,使居内外任以防道子。道子亦引王国宝、国宝从弟绪以为心腹。(《资治通鉴》卷一百八)
  戴逵卒。逵字安道,工绘画、雕塑,有文集十卷。(《晋书》卷九十四《戴逵传》、《资治通鉴》卷一百八)

  渊明在家闲居。

晋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丙申(396) 陶渊明32岁

  九月,帝嗜酒,为张贵人所弑。太子即位,是为安帝。安帝白痴,会稽王道子以王国宝、王绪为心腹,参管朝政。(《资治通鉴》卷一百八)

  渊明在家闲居。

晋安帝隆安元年丁酉(397) 陶渊明33岁

  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依附会稽王道子,纳贿穷奢。四月,兖、青二州刺史王恭起兵,以讨王国宝、王绪为名。道子杀国宝、绪,遣使诣恭,深谢愆失。恭乃罢兵还京口。恭曾遣使与殷仲堪共谋,桓玄劝仲堪发兵,仲堪虽许王恭,犹豫不敢下,闻国宝等死,乃始抗表举兵,道子以书止之,仲堪乃还。(《晋书·安帝纪》、《资治通鉴》卷一百九》)

  渊明在家闲居,娶继室或在是年。

晋安帝隆安二年戊戌(398) 陶渊明34岁

  会稽王道子忌王、殷之逼,引谯王尚之及弟休之为腹心。又以王愉为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军事,豫州刺史庾楷怒。桓玄求为广州,道子忌玄,不欲使居荆州,以玄为督交广二州军事、广州刺史,玄受命而不行。七月,王恭、庾楷、殷仲堪、桓玄、杨佺期等起兵,以讨王愉、司马尚之为名。九月,以会稽世子元显为征讨都督,讨王恭等。王恭仗刘牢之为爪牙,而但以部曲将遇之,复授以精兵坚甲。刘叛恭、恭大败,被捕杀。以刘牢之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州晋陵诸军事以代恭。北军既平,元显遂致力瓦解西军。以桓玄为江州刺史,以杨佺期为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雍州刺史。黜殷仲堪为广州刺史,另以桓修为荆州刺史,令刘牢之以千人送之。十月,玄等退还,盟于寻阳,推玄为盟主,俱不受朝命,连名上疏,朝廷深惮之,乃复罢桓修,以荆州还仲堪,以求和解,仲堪等乃受诏。玄乃屯于夏口,引始安太守卞范之为长史以主谋。(《晋书·安帝纪》、《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

  渊明入桓玄幕。

晋安帝隆安三年己亥(399) 陶渊明35岁

  四月,解道子司徒、扬州刺史,以元显为扬州刺史。六月,以琅琊王德文为司徒。十月,五斗米道首领孙恩帅其党杀上虞令,攻陷会稽。会稽等八郡人,一时起兵,杀长吏以应恩,旬日之中,众数十万。恩自称征东将军。元显领中军将军,命徐州刺史谢琰兼督吴兴、义兴军事以讨恩,刘牢之亦发兵讨恩。十二月,诏以刘牢之都督吴郡诸军事,刘牢之引刘裕参军事,孙恩复逃入海。桓玄攻据荆州,杀杨佺期,殷仲堪被逼自缢。(《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
  桓玄“征殷仲堪,军经庐山,要远出虎溪,远称疾不堪。玄自入山。”“乃说征讨之意,远不答。玄又问:‘何以见愿?’远云:‘愿檀越安稳,使彼亦无他。’玄出山,谓左右曰:‘实乃生所未见。’”(《高僧传》卷第六《释慧远传》)(桶按:此可见慧远在政治上的见识远非渊明可比,渊明在政治上可以说是幼稚。)
  顾恺之先任殷仲堪参军,仲堪亡,依桓玄。(《晋书》卷九三《顾恺之传》)

  渊明在桓玄幕。
  (桶按:袁宗霈以为长子俨(阿舒)生于是年,然阿舒与渊明其他孩子非同母,而渊明三十岁丧妻,阿舒自然不可能于渊明三十五岁时生,因此袁先生又以为渊明三娶,然此说完全没有可依据之凭证,待考。)

晋安帝隆安四年庚子(400) 陶渊明36岁

  三月,应桓玄之求诏以为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玄上疏固求江州,于是进玄督八州及扬、豫八郡诸军事,复领江州刺史。五月,孙恩攻会稽、临海,谢琰败死。十一月,诏以刘牢之都督会稽等五郡,帅众击恩,恩走入海。诏以元显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扬、豫、徐、兖、青、幽、冀、并、荆、江、司、雍、梁、益、交、广十六州诸军事、领徐州刺史。(疑问:玄已督八州军事,而元显复督十六州?)十二月,元显复加尚书令。(《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一)

  渊明在桓玄幕。盖此年春或夏初曾奉使入都,五月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五月下旬可回至家中,不久即至荆州述职。
  《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作于是年。诗云:“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可见是因公入都。又云:“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可见是先回寻阳家中探母,再赴荆州桓玄幕。关于入都之使命,不可考。“规林”,据江西省九江县陶渊明纪念馆实地考察,以为在今安徽省宿松县长江边,晋时属桑落洲,今属新垦农场。
  是年冬,渊明回寻阳,在家中过年。

晋安帝隆安五年辛丑(401) 陶渊明37岁

  三月,刘裕与孙恩战于海盐。六月,孙恩浮海奄至丹徒,建康震骇,刘裕入援,击败之。恩复闻刘牢之已还,遂浮海北走。桓玄闻孙恩逼进京师,复上疏请讨之,元显以诏书止之。十一月,刘裕复破孙恩,恩入海。桓玄自以三分有二,知势运所归,屡上祯祥以为己瑞。元显大治水军,以谋讨玄。(《晋书·安帝纪》、《晋书·桓玄传》、《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二)(桶按:玄小儿,刘裕讨孙恩,灭南燕,方敢谋篡位事,玄尚未得人心,借父亲旧势力得今之地位,便不知天高地厚,失败是正常的。)
  范宁卒,年六十三。有文集十五卷,《春秋榖梁传集解》十二卷。大倡儒学,反对玄学。(《晋书卷七十五《范宁传》)
  刘遗民为柴桑令。唐释法琳《辨正论》七引《宣验记》:“刘遗民,彭城人。家贫,卜室庐山西林中。多病,不以妻子为心。”(桶按:这一点与渊明类似。)释元康《肇论疏》:“庐山远法师作刘公传云:刘程之,字仲思,彭城人。汉楚元王裔也。陈郡殷仲文,谯郡桓玄,诸有心之士,莫不崇拭。禄寻阳柴桑,以为入山之资。未旋几时,桓玄东下,格称永始。逆谋始,刘便命拏,考室山薮。(桶按:刘遗民亦避桓玄唯恐不及。)义熙,公侯咸辟命,皆逊辞以免。九年,太尉刘公知其野志冲邈,乃以高尚人望相礼,遂其初心。居山十有二年卒。有说云:入山以后,自谓是国家遗弃之民,故改名遗民也。(桶按:渊明入宋后更名潜。)”陈舜俞《庐山记》:“程之既慕远公名德,欲白首同社,乃禄寻阳柴桑,以为入山之资。岁满弃去,结庐西林,蔽以榛莽。”霈案:桓玄东下在元兴元年(402)正月,篡晋改元永始在元兴二年(403)十二月,既曰桓玄“逆谋始”刘便隐居,而为柴桑令“岁满”即弃去,则其为柴桑令当在隆安五年(401)。

  渊明在寻阳家中迎新年。正月五日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有《游斜川》诗并序(此诗“开岁倏五日”,似以“开岁倏五十”为妥,如此应系于五十岁下,待考)。不久即返荆州江陵桓玄幕。七月初,复回寻阳休假。秋末再返江陵。途中有《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
  冬,母孟氏卒,渊明还寻阳居丧。(桶按:幸而居丧,否则其传记就要放在桓温之下。)据义熙三年所作《祭程氏妹文》曰:“昔在江陵,重罹天罚。……黯黯高云,萧萧冬月。”知渊明母孟氏之丧在其任职江陵期间,且是冬季。

晋安帝元兴元年壬寅(402) 陶渊明38岁

  春正月,下诏罪状桓玄,以尚书令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又以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加会稽王道子太傅。桓玄禁断江路,抗表传檄,罪状元显,举兵东下。二月,桓玄过寻阳,至姑孰。刘牢之素恶元显,欲假玄以除执政,复伺玄之隙而自取之,故不肯讨玄。参军刘裕请讨玄,牢之不行。三月,牢之遣子敬宣诣玄请降。玄收元显,入京师。帝遣侍中劳玄,以玄总百揆,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荆、江三州刺史。玄以王导孙谧为中书令,以殷仲文为咨议参军。斩元显及其党。玄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牢之被夺兵权遂大集僚佐议聚江北以讨玄,佐吏多散走。牢之惧,缢而死。敬宣奔洛阳,求救于秦。改元大亨。桓玄让丞相、荆、江、徐三州,改授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领豫州刺史,总百揆。孙恩被临海太守辛景击破,乃赴海死。余众复推恩妹夫卢循为主,玄命循为永嘉太守。循虽受命而寇暴不已,五月,玄复遣刘裕东征。八月,玄讽朝廷封其为豫章公、桂阳公,并本封南郡如故,赠其母马氏豫章公太夫人。十二月,会稽王道子为玄所害。(桶按:渊明于冬奔丧,桓玄于春抗命,而渊明对桓玄反状似丝毫未察,亦可见他于政治上幼稚之程度,另外,渊明与慧远对桓玄之态度相反,这可能也是他不愿上庐山的原因之一。)(《晋书·安帝纪》、《晋书·桓玄传》、《宋书·武帝纪》、《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二)
  刘遗民弃柴桑令隐居庐山西林。七月二十八日,慧远与刘遗民、宗炳等一百二十三人在阿弥陀佛像前建斋立誓,共期往生极乐世界,刘遗民撰《誓愿文》。首云:“维岁在摄提格,七月戊辰朔,二十八日乙未,法师释慧远,贞感幽奥,霜怀特发,乃延命同志息心贞信之士百有二十三人,集于庐山之阴般若云台精舍阿弥陀佛像前,率以香华,敬荐而誓焉。”据陈垣《二十史朔闰表》,元兴元年七月朔为戊辰,立誓当在是年。又,传说慧远在庐山邀集僧俗十八人(即十八高贤)立白莲社,入社者一百二十三人。外有不入者三人,包括渊明。据汤用彤、方立天考证,所谓十八高贤结白莲社之事及渊明不入社之事均不可信。

  渊明居丧在家。
  《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当作于是年之后。(于是年之后做此文亦证渊明之支持桓玄。)

晋安帝元兴二年癸卯(403) 陶渊明39岁

  二月,以太尉玄为大将军。八月,玄自号相国、楚王。刘裕破卢循于永嘉,循浮海南走。十一月,安帝禅位于楚。十二月,玄即皇帝位,改元永始。以南康之平固县封帝为平固王,旋迁帝于寻阳。(《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三)
  刘义庆生。(《宋书》卷五十一《刘义庆传》)

  渊明居丧在家。
  有《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以渊明给敬远诗意看,己有守节之志,则渊明虽支持桓玄,却反对桓玄篡晋。“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其意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相类。渊明对桓玄所抱之希望,于《怀古田舍》二首中有表现,“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其中之欢欣与期许,灼然可见。然桓玄于八月即自号相国、楚王,于十一月逼帝禅位,渊明之失望可以想见。
  如敬远与渊明年龄差距不超过八岁,则敬远或于是年或次年卒。辛亥(411)所作祭文乃为敬远下葬或迁葬作。

晋安帝元兴三年甲辰(404) 陶渊明40岁

  二月,建武将军刘裕帅刘毅、何无忌等聚义兵于京口。三月,玄众溃而逃,裕入建康,立留台百官。桓玄司徒王谧推刘裕行镇军将军、徐州刺史、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并八州诸军事。裕以身范物,先以威禁内外;百官皆肃然奉职,不盈旬日,风俗顿改。桓玄至寻阳,得器用兵力,逼帝西上。刘敬宣闻桓玄败,来归刘裕,刘裕以敬宣晋陵太守。四月,桓玄挟帝至江陵,更署置百官。何无忌等大破玄军于桑落洲(桶按:即规林),进据寻阳。加刘裕都督江州诸军事,刘裕以敬宣为江州刺史。桓玄收集荆州兵,有众二万,复东下。五月,刘毅、何无忌等帅众自寻阳西上,与桓玄遇于峥嵘洲,大败之。玄挟帝西走入江陵,欲入蜀,途中被杀。桓振复陷江陵,大败无忌于灵溪,无忌退还寻阳。刘敬宣在寻阳聚粮缮船,无忌赖以复振。十月,桓玄兄子亮自称江州刺史,寇豫章,敬宣击破之。

  渊明于是年任镇军将军刘裕参军,自寻阳至京口,途中有《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
  袁宗霈以为《荣木》诗为四十岁时作,而渊明此年春已入刘裕幕,不可能再作此诗,以证其七十六岁说。然袁先生一方面以为《停云》、《时运》、《荣木》不一定为同年所作,同时却又肯定此三首诗都是在家时闲居所作,已相矛盾,若仅以《荣木》诗意看,不能确定是否为在家中所作,也有可能是在京口时的作品。
  《始作镇军》有归意,而《荣木》又云“脂我名车”,可见渊明之仕刘裕,内心亦充满矛盾。
  作《连雨独饮》,云“心在复何言”,见出渊明胸中已了然无碍。

晋安帝义熙元年乙巳(405) 陶渊明41岁

  正月,刘毅入江陵,桓振众溃。改元。三月元(桶按:原文如此,似应为安帝)帝还建康。以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徐、青二州刺史如故。裕不受,屡请归藩,乃听之。刘毅使人言于裕曰,刘敬宣不豫建义,不宜为江州。敬宣不自安,自表解职,乃召还为宣城内史。四月,刘裕旋镇京口,改授都督荆、司等十六州诸军事,加领兖州刺史。(《资治通鉴》卷一百十四)

  三月,渊明为建威将军刘敬宣参军,使都,经钱溪。有《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诗。此前当已自镇军参军任还归江陵。八月,渊明为彭泽令,在官八十余日。十一月,程氏妹丧于武昌,自免职,作《归去来兮辞》,归隐。《归去来兮辞》:“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也。”

晋安帝义熙二年丙午(406) 陶渊明42岁

  十月,尚书论建义功,奏封刘裕豫章郡公,刘毅南平郡公,何无忌安成郡公,自余封赏有差。十二月,以何无忌为都督荆、江、豫三州八郡诸军事、江州刺史。(《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四)
  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以谢灵运为记室参军。(《宋书》卷六十七《谢灵运传》)
  周续之被命为抚军将军刘毅参军,征太学博士,并不就。(《宋书》卷九十三《周续之传》)

  渊明在家隐居。
  《归园田居》五首(桶按:“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注家多作“一去十三年”,待考,以诗意证,此诗又似应为归园田居数年后作)、《归鸟》(桶按:此诗应为思念旧友,作诗相赠,并明己隐居之意已决)、《酬刘柴桑》(桶按:入秋时作)、《读山海经》(桶按:孟夏作)十三首作于是年。

晋安帝义熙三年丁未(407) 陶渊明43岁

  渊明在家隐居。
  五月甲辰(六日),渊明程氏妹服制再周(桶按:指死后十八个月。案:受以小功衰,即葛,九月者:姑、姊妹……——《仪礼·丧服》
故“服制再周”实乃十八个月),渊明作《祭程氏妹文》。《祭程氏妹文》曰:“维义熙三年,五月甲辰,程氏妹服制再周,渊明以少牢之奠,俯而酹之。”
  《感士不遇赋》或作于是年。

晋安帝义熙四年戊申(408) 陶渊明44岁

  正月,刘毅等不欲刘裕入辅朝政,议以谢混等为扬州刺史,裕用参军刘穆之计,朝廷乃征裕为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徐、兖二州刺史如故。裕表解兖州。刘穆之劝裕曰:“晋朝失政日久,天命已移。”云云。(《宋书》卷一《武帝纪》、卷四十二《刘穆之传》)

  渊明在家隐居。六月中遇火,暂栖舫舟中。七月新秋作《戊申岁六月中遇火》诗。(桶按:袁先生以“总发抱孤介,奄出四十年”,定此诗写于渊明五十六岁,然“总发”非定指十六岁,以渊明意,或是笼统言未成年时。又,此遇火之宅为园田居。)

晋安帝义熙五年己酉(409) 陶渊明45岁

  三月,刘裕抗表伐南燕,四月发建康,帅舟师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步进至琅琊。六月,至东莞,下临朐,围广固。北方之民执兵负粮归裕者,日以千数。九月,加刘裕太尉,裕固辞。(《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

  渊明修葺“园田居”居住。又据《和刘柴桑》:“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则渊明归隐后似应再生一幼女,然注家多以为“弱女”喻酒之薄,待考。
  有《己酉岁九月九日》诗。

晋安帝义熙六年庚戌(410) 陶渊明46岁

  二月,刘裕下广固城,俘慕容超,送建康斩之,南燕亡。五月,卢循败刘毅于桑落洲(桶按:又是此地),进逼建康。裕还,七月卢循败退寻阳。十二月,裕大败卢循。(《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
  卢循在寻阳曾往庐山见慧远。刘裕追讨至此,亦曾遣使赍书问候。(桶按:感觉慧远像是教父,管你什么黑社会老大都要去拜见。)(《高僧传》卷六《释慧远传》)

  渊明在家隐居。
  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袁先生以为“早稻”是“旱稻”之误。

晋安帝义熙七年辛亥(411) 陶渊明47岁

  正月,刘裕还建康。三月,刘裕始受太尉、中书监,以刘穆之为太尉司马,陈郡殷景仁为行参军。四月,卢循败奔交州,刺史杜慧度大破之,循赴水死。后将军刘毅任江州都督兼刺史,移镇豫章,毅以亲将赵恢领千兵守寻阳。(《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六)
  谢灵运当“当亦随刘毅至江州。入庐山,见慧远。”(参见顾绍柏《谢灵云集校注》)  

  渊明在家隐居。
  有《祭从弟敬远文》,袁先生以为敬远卒于此年,卒时年甫过立,然无论是七十六岁说还是六十三岁说,皆与渊明年龄不合,私以为此祭文非作于敬远卒年。
  有《与殷晋安别》诗,然袁先生以为殷晋安非殷景仁,或是殷阐。

晋安帝义熙八年壬子(412) 陶渊明48岁

  四月,刘道规以疾求归,许之。以后将军豫州刺史刘毅为卫将军、都督荆、宁、秦、雍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刘毅自谓建义之功与裕相等,虽权事推裕而心不服。毅既据上流,阴有图裕之志,求兼督交、广二州,裕许之。九月,刘裕攻毅。十月,毅败自缢而死。是年省寻阳县入柴桑县,柴桑乃为郡治。(《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六)
  谢灵运于九月随刘毅至江陵为卫军从事中郎,十一月改依刘裕,为太尉参军。(《宋书》卷七十六《谢灵运传》)
  五月,慧远在庐山建台立佛影。慧远《万佛影铭》后记:“晋义熙八年,岁在壬子,五月一日,共立此台,拟像本山,因即以寄诚。”次年九月乃“详检别记,铭之于石”。(《广弘明集》卷第十五慧远《万佛影铭》)
  孟怀玉迁江州刺史。(《宋书》卷四十七《孟怀玉传》)

  渊明在家隐居。

晋安帝义熙九年癸丑(413) 陶渊明49岁

  鸠摩罗什卒于长安。(僧肇《鸠摩罗什法师诔》)
  九月,慧远作《万佛影铭并序》。谢灵运应慧远之请,于上年末或是年亦作《万佛影铭》。(参见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一章)

  渊明在家隐居。
  《形影神》诗或作于是年以后。
  有《游斜川诗》。(桶按:此诗“开岁倏五日”,应为“开岁倏五十”,否则下句“吾生行归休”无着落处。序中之辛丑应为癸丑之误。)

晋安帝义熙十年甲寅(414) 陶渊明50岁

  司马休之在江陵,颇得民心。三月,休之子文思捶杀国吏,刘裕诛其党而执文思送休之,意欲休之杀之。休之但表废文思,裕由是不悦,以江州刺史孟怀玉兼都督豫州六郡以备之。(《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六)
  僧肇卒于长安。(《高僧传》卷六《释僧肇传》)
  鲍照约生于是年。(参看虞炎《鲍照集序》及钱仲联《鲍照年表》)

  渊明在家隐居。

晋安帝义熙十一年乙卯(415) 陶渊明51岁

  正月,刘裕率军征讨荆州刺史司马休之、雍州刺史鲁宗之,领荆州刺史。三月,刘裕军到江陵,休之等逃奔襄阳。四月,青、冀二州刺史刘敬宣被其参军司马道子小将猛子所杀。(《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七)
  王弘为太尉长史,转左长史。(《宋书》卷四十二《王弘传》)(桶按:王弘此年三十七岁。)
  江州刺史孟怀玉卒于官。后将军刘柳由吴国内史转为江州刺史,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从镇寻阳,结识陶渊明。(桶按:颜延之是年三十二岁。)
  江州刺史刘柳荐周续之于刘裕,俄而辟为太尉椽,不就。当在是年或下年。(《宋书》卷九十三《周续之传》)(桶按:周续之是年三十九岁。)
  宗炳辞刘裕辟为主簿,不就。《宋书》卷九十三《宗炳传》:刘裕诛刘毅、领荆州,辟宗炳为主簿,不起。“问其故,答曰:‘栖丘饮谷,三十余年。……乃下入庐山,就释慧远考寻文义。”事在是年。
  刘遗民卒于是年。

  渊明在家隐居。有诏征著作郎,称疾不到。与周续之、刘遗民并称“寻阳三隐”。
  《五柳先生传》约作于是年前后。

晋安帝义熙十二年丙辰(416) 陶渊明52岁

  正月,加太尉刘裕兖州刺史,都督南秦州,凡都督二十二州。二月加刘裕中外大都督。八月,刘裕帅师发建康北伐后秦姚泓。刘穆之转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内总朝政,外供军旅。王弘从刘裕北伐。九月,刘裕至彭城,加领徐州刺史。王镇恶、檀道济等入后秦境,所向皆捷。十月,晋军克洛阳。十一月,刘裕遣左长史王弘还建康,讽朝廷求九锡。十二月,诏以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位在诸侯王上,领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裕辞不受。(《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七)
  江州刺史刘柳卒于是年六月,檀韶继任江州刺史。
  颜延之先任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行参军,因转主簿。本年六月刘柳卒后即离江州返建康,任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本年岁暮,奉使至洛阳,庆刘裕有宋公之授。其与渊明在寻阳之情款约一年。(《宋书》卷七十三《颜延之传》)
  慧远卒。唐道宣《广弘明集》卷二十三谢灵运《庐山慧远法师诔并序》:“春秋八十有四,义熙十三年秋八月六日甍。”慧远卒年有异说。梁释慧皎《高僧传》卷六《释慧远传》:“自远卜居庐阜三十余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每送客游履,常以虎溪为界焉。以晋义熙十二年八月初动散,至六日困笃。大德耆年,皆稽颡请饮豉酒,不许。又请饮米汁,不许。又请以蜜和水为浆,乃命律师,令披卷寻文,得饮与不?卷未半而终,春秋八十三岁。……浔阳太守阮侃于山西岭凿圹开隧。谢灵运造碑文,铭其遗德。南阳宗炳又立碑寺门。”《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张野《远法师铭》:“年八十三而终。”王褘《经行庐山记》作义熙十二年卒,年八十二。《出三藏记集》卷十五作义熙十二年卒,年八十三。陈垣《释氏疑年录》取义熙十二年卒,年八十三之说。兹以《高僧传》为准。

  渊明在家隐居。
  《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时三郎皆讲礼校书》作于是年。
  《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作于是年。

晋安帝义熙十三年丁巳(417) 陶渊明53岁

  四月,刘裕至洛阳,七月至潼关。八月,晋将王镇恶入长安。姚泓降,后秦亡。九月,刘裕至长安,送姚泓于建康,弃市。十一月,刘裕以次子义真为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雍、东秦二州刺史。十二月,刘裕东还。(《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八)

  《饮酒》二十首作于是年秋。
  《赠羊长史》作于是年,时檀韶以左将军镇江州,羊松龄为其长史,衔使秦川,向刘裕称贺。

晋安帝义熙十四年戊午(418) 陶渊明54岁

  正月,刘裕还至彭城。以南郡公刘义庆为豫州刺史。(桶按:刘义庆是年16岁。)六月,太尉刘裕始受相国、宋公、九锡之命,行参军殷景仁为秘书郎。景仁,融之曾孙,学不为文,敏有思致;口不谈义,深达理体;至于国典、朝仪、旧章、记注,莫不撰录,识者知其有当世之志。十月,刘裕召义真东归,以相国右司马朱龄石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右将军、雍州刺史,代镇长安。十一月,朱龄石至长安,义真归途大败于青泥,长安百姓逐朱龄石,朱焚其宫殿,奔潼关,被执送长安,为夏王勃勃所杀,夏王勃勃即皇帝位,改远昌武。十二月,慧星出在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八十余日而灭。宋公刘裕以谶云“昌明之后尚有二帝”(孝武帝字昌明),乃使中书侍郎王韶之与帝左右密谋酖帝,戊寅,韶之以散衣缢帝于东堂。裕因称遗诏,奉德文即皇帝位。(《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八)
  刘裕在彭城遣使迎周续之,礼赐甚厚,周寻复南还。(《宋书》卷九十三《周续之传》)
  刘裕辟宗炳为太尉掾,不起。《宋书》卷九十三《宗炳传》:“高祖开府辟召,下书曰:‘吾忝大宠,思延贤彦,而兔罝潜处,《考槃》未臻,侧席丘园,良增虚伫。南阳宗炳、雁门周续之,并植操幽栖,无闷巾褐,可下辟召,以礼屈之。’于是并辟太尉掾,皆不起。”
  王弘于是年六月刘裕受相国宋公九锡之命后,为尚书仆射(《宋书·武帝纪》)。同年迁监江州豫州之西阳、新蔡二郡诸军事、抚军将军、江州刺史。(桶按:弘是年40岁。)永初元年,加散骑常侍。三年,入朝,进号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然则王弘在江州始于本年下半年。王弘,曾祖导,晋丞相。祖洽,中领军。父珣,司徒,以清恬知名。(《宋书》卷四十二《王弘传》)

  王弘见渊明,在是年或稍后一二年。
  张野卒于是年,《莲社高贤传·张野传》:“张野,字莱民,居寻阳柴桑,与渊明有婚姻契。野学兼华梵,尤善属文,性孝友,田宅悉推与弟,一味之甘与九族共。州举秀才、南中郎府功曹、州治中,征拜散骑常侍,俱不就。入庐山依远公,与刘、雷同尚净荼。及远公卒,灵运为铭,野为序,首称门人,世服其义。义熙十四年与家人别,入室端坐而逝,春秋六十九。”(宛委山堂本《说郛》卷五十七)有《奉和慧远游庐山诗》。据《宋书·陶潜传》,张野乃渊明乡亲,相与饮酒者。
  《岁暮和张常侍》作于是年。袁先生以为此诗或非和张野,而是和张野族子张诠。
  据龚斌《陶渊明集校笺》,《九日闲居》亦作于是年,他注家亦多以为是,王瑶以为作于元熙元年,袁宗霈以为难指实其作年。
  《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作于是年。

晋恭帝司马德文元熙元年己未(419) 陶渊明55岁

  正月征宋公刘裕入朝,进爵为王,裕辞。七月,始受进爵之命。八月,移镇寿阳,以度支尚书刘怀慎为督淮北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彭城。十二月,宋王加殊礼,进王太妃为太后,世子为太子。(《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八)

宋武帝永初元年庚申(420) 陶渊明56岁

  正月,宋王刘裕欲受禅,乃讽群臣,中书令傅亮会意。四月,征王入辅。六月,刘裕至建康。傅亮讽晋恭帝禅位于宋,具诏草呈帝,使书之。帝欣然操笔,谓左右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书赤纸为诏。刘裕即皇帝位。奉晋恭帝为零陵王,即宫于故秣陵县。诏晋氏封爵,当随运改,独置始兴、庐陵、始安、长沙、康乐五公,降爵为县公及县侯,以奉王导、谢安、温峤、陶侃、谢玄之祀。(《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渊明在家隐居。
  《于王抚军座送客》作于是年秋。座上四人除渊明外,尚有谢瞻、庾登之与王恭。谢瞻有《王抚军庾西阳集别时为豫章太守庾被征还东》诗:
  祗召旋北京,守官反南服。
  方舟新旧知,对筵旷明牧。
  举觞矜饮饯,指途念出宿。
  来晨无定端,别晷有成速。
  颓阳照通津,夕阴暧平陆。
  榜人理行舻,輶轩命归仆。
  分手东城闉,发棹西江隩。
  离会虽相亲,逝川岂往复。
  谁谓情可书?尽言非尺牍
  《宋书》卷五十六《谢瞻传》:其弟晦“时为宋台右卫,权遇已重,于彭城还都迎家,宾客辐辏,门巷填咽。时瞻在家,……乃篱隔门庭,曰‘吾不忍见此。’及还彭城,……高祖以瞻为吴兴郡,又自陈请,乃为豫章太守。……永初二年,在郡遇疾,不肯自治,幸于不永。……遂卒,时年三十五。”
  《读史述》九章或作于是年。

宋武帝永初二年辛酉(421) 陶渊明57岁

  九月,帝令零陵王妃之兄禇淡之、禇叔度往视妃,妃出就别室相见。兵人逾垣入,进药于王。王不肯饮,兵人以被掩杀之。初,帝以毒酒一瓮受前琅琊郎中令张袆,使酖零陵王,袆于道自饮而卒。辛亥葬零陵五于冲平陵,帝帅百官赡送。(《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渊明在家隐居。
  《述酒》诗作于是年。

宋武帝永初三年壬戌(422) 陶渊明58岁

  正月,江州刺史王弘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五月,帝疾甚,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同被顾命。癸亥帝殂。太子义符即皇帝位,是为少帝。七月,葬武帝于初宁陵,庙号高祖。(桶按:享年六十。)九月,魏大发兵侵宋,十一月,拔宋滑治,沿河诸郡多入于魏。(《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渊明在家隐居。
  《桃花源诗并记》约作于是年。
  《拟古》诗第二首或作于是年。

宋少帝景平元年癸亥(423) 陶渊明59岁

  正月,己亥朔,大赦,改元。魏拔宋金镛城。闰四月,魏拔宋虎牢,占领司、豫、兖郡县。十一月,魏攻许昌、汝阳,宋兵溃。(《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九)

  周续之卒,享年四十七。
  渊明在家隐居。
  《答庞参军》诗五言及四言,作于是年,五言作于春季,四言作于冬季。

宋文帝元嘉元年甲子(424) 陶渊明60岁

  南豫州刺史庐陵王义真,与太子左卫率谢灵运、员外堂侍颜延之等情好款密,尝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灵运亦自谓才能宜参权要,常怀愤悒。录尚书事徐羡之等以为灵运、延之构扇异同,非毁执政(桶按:此亦以言获罪),出灵运为永嘉太守,延之为始安太守。羡之等已密谋废帝,而次立者应在义真,乃先奏列其罪恶,废为庶人。四月,羡之等召南兖州刺史檀道济、江州刺史王弘入朝。五月,皆至建康,以废立之谋告之。羡之等遂称皇太后令,废帝为营阳王,以宜都王义隆纂承大统。羡之以荆州地重(桶按:荆州太远,镇京口或有用),恐宜都王至,或别用人,乃亟以录命除领军将军谢晦行都督荆、湘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令居外为援。八月,宜都王至建康,即皇帝位。徐羡之进位司徒,王弘进位司空,傅亮加开府仪同三司,谢晦进号卫将军,檀道济进号征北将军。王弘回辞。(桶按:此可见王弘为人,渊明迎王弘而拒檀道济,不为无因。)帝以王昙首、王华为侍中。征到彦之为中领军,委以戎政。(《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

  颜延之为始安太守(桶按:始安郡在今之桂林),道出寻阳,以二万钱贻陶,二万钱所值几何?据袁先生所云,大约能买米二十几斗。

宋文帝元嘉二年乙丑(425) 陶渊明61岁

  正月,徐羡之、傅亮上表归政,帝始亲理万机。王固辞司空,见许,加使持节、侍中,改监为都督,进号车骑大将军,开府、刺史如故。(《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

  渊明在家隐居。
  《咏贫士》七首约作于是年。渊明归隐之初尚未贫因之甚,晚年日益隐入困境。

宋文帝元嘉三年丙寅(426) 陶渊明62岁

  正月,帝下诏暴徐羡之、傅亮、谢晦杀营阳、庐陵王之罪,(桶按:杀人兄弟而求自安,岂可得乎?)命有司诛之。羡之自经死,亮被收诛死。晦时为荆州刺史,帝发兵讨晦。帝以王弘、檀道济始不预废弑之谋(桶按:檀道济或非,帝无力一举全歼,且灭谢晦还需檀道济出力,不得不先虚与委蛇。),弘弟昙又为帝所亲委,遂征王弘为侍中、司徒、录尚书事、扬州刺史。以彭城王义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二月,帝发建康。命王弘与彭城王义康居守,入居中书下省;侍中殷景仁参掌留任。檀道济与到彦之军合,破晦军。晦还江陵,复北逃,被执伏诛。三月,帝还建康,征谢灵运为秘书监。颜延之为中书侍郎。五月,以檀道济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宋书》卷五《文帝纪》、《宋书》卷四十三《檀道济传》、《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

  渊明在家隐居。
  《有会而作》、《乞食》作于是年。
  是年天下大旱且蝗,渊明益困顿。
  袁先生以为此两首诗或为檀道济访渊明前作,且《有会而作》作于岁暮。

宋文帝元嘉四年丁卯(427) 陶渊明63岁

  渊明在家隐居。
  檀道济往候之,馈以梁肉,麾而去之。渊明因何拒道济馈赠是一悬案,或道济有征渊明为参军意,因此渊明拒之。
  是年十一月渊明卒(桶按:朱熹《通鉴纲目》:“十一月,晋征士陶潜卒。”),或葬于南山。今之江西九江县与星子县交界处之面阳山,此山下有渊明墓,墓下即农田,墓碑为一大二小共三块碑石组成,正中楷书刻“晋征士陶公靖节先生之墓”,左刻墓志,右刻《归去来兮辞》,乃清乾隆元年陶姓子孙所立,袁先生曾亲往观之。
  《自祭文》、《拟挽歌辞》作于是年九月。

关于陶渊明的儿子:

  渊明有五子,俨、俟、份、佚、佟,大儿陶俨,小名阿舒,次儿陶俟,小名阿宣,三四子陶份和陶佚为孪生,小名分别是阿雍和阿端,弱子陶佟,小名阿通。据《责子》诗,五个儿子的年龄差距为:阿宣比阿舒小一岁,阿雍和阿端比阿宣小两岁,阿通比阿雍和阿端小四岁。
  据龚斌《陶渊明集校笺》:“据《命子》诗,俨生时渊明二十六岁,俨与雍端相差三岁,渊明三十丧妻,则雍端亦必出于前妻。今可论定俨生于太元十九年甲午(394),俟生于太元二十一年丙申(396)或稍前,雍端生于隆安元年丁酉(397),佟生于元兴元年壬寅(402)。”
  其中俨、俟、份、佚为前妻所生,幼子佟为续娶的翟氏所生。
  然若以渊明享年六十三论,则394年渊明已三十岁,渊明三十岁丧妻,于次年即续娶翟氏且生子的可能性不大。
  今假设俨生于390年,渊明二十六岁,俟生于392年,渊明二十八岁,份与佚生于393年,渊明二十九岁,佟生于397年,渊明三十三岁。
  《责子》诗作于晋安帝义熙元年乙巳(405),渊明四十一岁,阿舒十六岁,阿宣十五岁,阿雍和阿端十三岁,阿佟九岁。
  《命子》诗或作于391年,俨二岁时。

2010年1月10日星期日

陶渊明的享年问题

  关于陶渊明的享年一直都没有定论,胡不归先生的《读陶渊明集札记》有简洁的概括:“渊明享年凡六说,曰:‘五十一岁(吴汝伦),五十二岁(古直),五十六岁(梁启超),五十九岁(邓安生),六十三岁(《宋书》本传),七十六岁(张縯,袁行霈亦主此说。)……’”
  我自己是倾向于张縯和袁行霈的七十六岁说,但是关于此说,胡不归先生提出了两个疑点:一个是《祭从弟敬远文》中所提到的陶渊明与其从弟敬远的年龄差距问题,祭文中说“相及龆龀,并罹偏咎”,则渊明与敬远的年龄差距应是八岁,但是祭文所写时间为义熙七年,依七十六岁说,渊明此年六十,而祭文中又明言敬远死时“年甫过立”,则最大亦不会超过三十五岁,这样就与渊明的年龄产生矛盾了。第二个是渊明拒征命的年龄问题,颜彦之《陶征士诔》曰:“有诏征为著作郎,称疾不到。”《宋书本传》:“义熙末,征著作佐郎,不就。”萧统《陶渊明传》:“征著作郎,不就。”如依七十六岁说,义熙末陶渊明的年龄也已经六十多岁(义熙十一年六十四岁),而依古例,官员七十岁致仕,这里就有两个问题,即刘裕有没有可能在陶渊明如此年老的情况下还下征命,其次是陶渊明在如此年龄拒征命是否还称得上是高尚之举。
  先说第一个问题,在《读陶渊明集札记》的注中,胡不归先生引《祭从弟敬远文》中“岁在辛亥,月惟仲秋,旬有九日,从弟敬远,卜辰云窆,永宁后土”的句子,以证此文写于敬远去世当年,但我的意见却恰恰相反,这一句反倒证明了这篇祭文肯定是在敬远死后一段时间才写的,“窆”音“扁”,是将棺木埋入坟坑中的意思,结合后面的“永宁后土”的意思来看,敬远可能是在死后有一段时间还未安宁,这个不安宁可能是停棺未窆,也可能是虽己下葬而未入祖坟,现在才正式地葬于祖坟中,所以说是“永宁后土”。关于这一点,还可以在同一文中找到旁证,文中有言:“事不可寻,思亦何极;日徂月流,寒暑代息。死生异方,存亡有域;候晨永归,指涂载陟。呱呱遗稚,未能正言;哀哀嫠人,礼仪孔闲。庭树如故,斋宇廓然;孰云敬远,何时复还!”从文中意思来看,这篇祭文有可能是写于敬远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否则没有可能说“事不可寻,思亦可极;日徂月流,寒暑代息”(当然也可以是指回忆敬远生前,不过再结合“庭树如故,斋宇廓然”,回忆的不仅仅是敬远生前是很有可能的),而“哀哀嫠人,礼仪孔闲”,也是在暗示敬远的妻子并没有改嫁,这也是不可能在敬远死后马上就说的话。总之《祭从弟敬远文》很有可能是在敬远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才写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在死后一年以上(否则不可能说“寒暑代息”),不过如果依七十六岁说的话,就必须是在敬远死后二十一年写的,这段时间确实太过长了,敬远停棺如此之久的可能性很小,可能性较大的是迁葬于祖坟中。
  再说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本身并不能完全推翻陶渊明的七十六岁说,只能说是一个旁证,以刘裕的政治野心,要借助陶渊明的声名来增加自己的威望,即便是陶已经六十多岁,仍然下征命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再证以《宋书》本传的六十三岁说,我怀疑在当时的官方文件中,陶渊明的年龄可能要比实际上的年龄小得多。至于以六十多岁的年龄拒征命是不是还算高尚之举,这本是各人可以有各人看法的问题,拿来作为证据没有多大的意义。


  今日读书,突见渊明诗《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癸卯岁为403年,则此年敬远必仍在世,如依享年76岁计,渊明此年已52岁,与敬远年岁不合,此证无法推翻,渊明享年76岁之说几无成立之可能。(1月11日补记)

2010年1月6日星期三

陶渊明作为一面镜子所映射出来的中国文人之变化


   《陶渊明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2年1月第一版,2005年7月北京第5次印刷,这本书是“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史教研室”编的,前面有“北京大学中文系五六级四班同学和文学史教研室教师”共同写的题为“历代陶渊明研究情况简介”的序,观点很革命,但内容也还算全面。
  本书是“资料汇编”的性质,所以虽然是革命年代编写的,但倒还看不出多少当时时代的特点。相反的是,这种撷取收录的性质,反倒使陶渊明变成了一面大大的镜子,活生生地照出历代文人的嘴脸来——嘴脸在这里只有一点点的贬义。
  但其实陶渊明之成为一面镜子,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更不是现在才被我“孤明先发”地发现的,早在明朝,就有一个叫……的人,说“唐人多宦情,宋人多理障”,这里的“宦情”,自然是指唐人大多更关注陶渊明的出处,就是出不出来做官,这里面大多是同情的,但也有讽刺陶渊明因为不出来做官而饿肚子不得不去乞食的,比如王维;宋人的“理障”,则是指宋人多关注陶渊明的忠与贞,这里面又尤其夸赞陶渊明的忠于晋室,以至于把陶渊明的所有诗都跟他的“忠”牵扯到一起去了,把诗解释得都没有诗味而变成了哑谜,这大约就是宋人的“理障”了。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区分,所以唐代的人多关注陶渊明思想里面的道家成分,关注陶渊明的隐士的身份,甚至连杜甫这样的儒家诗人,都在戏谑陶渊明太过于喜欢自己的孩子,没有道家应该有的达观(他在《遣兴五首其一》里说:“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但结果后来又有人翻出杜甫自己的诗来,说你杜少陵对自己的儿子更挂怀呢!不过那首诗也是好诗,我很喜欢,是他的《忆幼子(字骥子,时隔绝在鄜州)》:“骥子春犹隔,莺歌暖正繁。别离惊节换,聪慧与谁论。涧水空山道,柴门老树村。忆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轩。”这首诗,正可与陶渊明的“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相对照,而杜甫要比陶渊明惨,他所忆的幼子,后来是活活饿死了,他的《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里说:“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宋人就跟唐人相反,拼命地要翻出陶渊明的儒家思想出来(因为儒家是讲“忠”的,因此讨论陶渊明的关键首先就是他是忠还是不忠,如果忠的话又有多忠,是只有自己忠还是连他的祖先都忠),这里面影响最大的大约就是朱熹,他说陶渊明“耻复屈身后代”、“耻事二姓”,又说渊明的诗也有豪放的比如《咏荆轲》,虽然这些都不算是朱熹的创见,但是被朱熹说出来,影响自然不同,于是一直到明清时期,说陶渊明是一个儒家忠于晋室的声音,都不绝于耳。
  然而明清也还可以细分,金元仍承宋人遗绪,明前期则多论渊明诗艺,至郎瑛方承宋儒之说,以性理来解渊明诗,又翻出纪甲子的公案来,以为蔡采之《碧湖杂记》的观点不对,还是思悦的观点妥帖,但仍未论及渊明忠不忠晋的问题,归有光喜陶渊明之冲淡平和、安贫乐道,亦未论及忠晋之事,陆树声喜其特立惕厉,而又忧世乐天并行不悖,焦竑则喜其真,直到茅坤才重新提起《咏荆轲》、《感士不遇赋》等诗文,以为渊明是欲学张良“击博浪沙中”而不成,茅坤之后,论者多涉及陶渊明之人格,且多有发明,崔铣说渊明“洁身如嵇康而安,(上艹下逊)保如孙登而平,放志如阮籍而法”,游潜引张翠屏《题渊明归隐图》诗,说渊明是“苟遇知己,虽死可以许之,况于食其禄乎”,又引黄庭坚言,说渊明其实也是一个慈祥戏谑的父亲,在这些对渊明人格的议论中,大多都比较偏重渊明人格里所具有的儒者的一面,明确地提到陶渊明忠于晋室的是毛晋,他在《陶靖节集序》里说:“楚之屈大夫,韩之张司徒,汉之诸葛丞相,晋之陶征士……其制行也不同,其遭时也不同,而其明君臣之义之心则一也。”毛晋生于1599年,死于1659年,所处时代已属明末,时代变迁之际,重提忠君之大义,也是正常的了。当时论及陶渊明之忠贞的,还有张溥,他说“君臣大义,蒙难欲明,仕则为(颜)清臣,不仕则为元亮”,还有赵维寰,他对比谢灵运和陶渊明之结局,以为渊明“凛然《春秋大义》,虽寄怀沉湎,而德辉弥上”。要之明朝人论渊明,重点多放在论渊明诗之妙处,只是到明朝末期才开始论及渊明之人格与忠贞,而论渊明人格时重点亦放在其中儒家的成分上。
  清初论渊明者两人,一是黄宗羲,一是顾炎武,黄宗羲引徐姓不肯剃发者引宗族数十人避雁宕山事与桃花源事做对比,以为“秦虽暴,何至人人不能保有其身体发肤;即无桃花源,亦何往而不可避乎?”顾炎武则借论渊明之真,讽刺当时文人之辞伪,又说“陶征士、韦苏州,非直狷介,实有志天下者”,大约在当时文网之下,这两个人所发之议论,不能直言忠于明朝,所以只能曲折表白,旁敲侧击,但其中的沉痛,却是明明白白的。不过与黄宗羲顾炎武同时之王夫之,已经只论渊明诗艺而不及其余(或者此书未收入),但似乎也有漏网之鱼,吴淇的《六朝选诗定论》里,却也明明白白地提到“靖节独当易姓之际,更有难于言者,观入宋以后诗,以甲子纪年,何尝一刻忘君哉”,但这里吴淇所指之君,或者也可以被看作是清朝的皇帝而非明朝的皇帝,这种怀疑是有理由的,吴淇是顺治戊戌进士,历官镇江同知,他这时所说的君,自然只能被看作是清朝的皇帝,而不是明朝的,至于吴淇是不是暗中又有别的意思,就不是这里可以推测的了。比吴淇同时或稍迟,还有陈祚明和朱鹤龄,这两个人倒是明明白白地提到渊明的忠,陈祚明说:“千秋之诗,谓惟陶与杜可也。”朱鹤龄则说:“论隐逸者,不难于承平之时,而难于易姓之代。”之后的论者,提到陶渊明时,也大多涉及他于易姓之际的忠贞,而且甲子公案似乎再度热门起来,连续有人对此公案提出自己的见解,便是王士祯,虽是当时显贵,但也仍然说“阮、陶二公在典午,皆高流,然嗣宗能辞婚司马氏,而不能不为公卿作《劝进表》,其品远出渊明下矣”。这些论及渊明之忠晋者,用意可能大为不同,如朱鹤龄和陈祚明,终身未仕,则他们论渊明,可能是另有所托,如王士祯这样的,他们论渊明,或者可能真有喻意,或者竟也不免有向清朝皇帝卖好之嫌。但清朝的皇帝是早已祭了明皇帝的陵了,俨然已经是明朝皇统的法定继承人,而统治也早已稳固,自然不必再斤斤计较于文人们的旁敲侧击,而如陶渊明这样的大忠臣,反倒是要大大地表彰的,好把他当作引导文人们忠于自己的榜样,这样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康熙年间,有一个叫程生崟的文人,是大学者吴瞻泰的门生,他奇怪于没有人注陶诗,于是问他的老师吴瞻泰说:“方今圣学休明,诗坛鼓吹,海内词人,注杜注韩,注白注苏,标新斗丽,熠熠缥缃,而独无注陶善本行世,岂真谓清庙明堂之音,不俪伯牙之琴、苏门之啸耶?”你看,康熙年间的文人,已经认为“圣学休明”了,而吴瞻泰是把这个写在他的《陶诗汇注》的序中的,显然也是同意这门生所说的“方今圣学休明”的盛景的。比较值得注意的是沈德潜,他在《说诗晬语》中提到:“自勉勉人,每在耕稼;陶公异于晋人如此。”这里提到了陶渊明的躬耕,前人提到的比较少(苏轼评“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道:“非古之耦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语。”),最重要的是这一点后来成为了论陶的重点。清人的学术相较前代为高,论陶也多有发明,如恽英、陶澎、方东树、潘德舆、方宗诚等人,所提出的观点皆值得参考,方东树勇猛精进,不满于陶渊明“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的生活哲学,之前的人似乎没有像他这样斩钉截铁的,接方东树一脉的,有谭嗣同,他评价陶渊明“兴亡之际,盖难言之。使不幸而居高位,必铮铮以烈鸣矣”,这句话,倒像是他自己的自白了。














2010年1月3日星期日

神奇啊

可以登录后台了,别人的blogger也可以打开了,但是我自己还是打不开,试发此篇留念。

2010年1月2日星期六

去年究竟看了哪些书

十二月:《极权主义的起源》;
十一月:《通往奴役之路》;
十月:《陶渊明资料汇编》上册、《陶渊明传论》、《霍乱时期的爱情》;
九月:《陶渊明集校笺》;
八月:似乎没有;
七月:似乎没有。完成《我的外公是雷神》;
五月和六月:《三遂平妖传》、《梁武帝传》、《魏晋风流》、《东晋门阀政治》,完成《肉身成圣》的样章;
四月:《中国的思想与制度》、《好逑传》、《梁武帝传》,完成《飘浮在空中的兰若》;
三月:《清代笔记小说类编·武侠卷》;
二月:《两晋南北朝史》上册;
一月:《金瓶梅》前三册、《荡寇志》。

一年下来也就看了这么十几本书,更杯具的是有些书看过也就忘了,如果不是博客里面有记录的话,我简直要想不起来我竟然是已经看过它的,大概只有在看到它的时候才会回想起自己是看过的以及它大概的内容吧,但究竟是哪一年看的,肯定是想不起来了。不过因为去年三月外公的去世和八月李小放的出生,我想,无论如何这一年都会成为对我而言是难以忘怀的一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