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16日星期四

故乡很纯朴,也很暴力——《五月女王》读后


  我最早读到的一段是《在幼儿园》,讲述幼儿园的孩子们为了得到长短一致的筷子而对袁青山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故事,当时我以为颜歌是在借这个故事揭示人性的黑暗,——看,那么小的孩子都已经知道玩阴谋、搞政治了,但是当我断断续续地看完《五月女王》之后,我才发现实际上颜歌所做的正与我所想的相反,他实在是在借着那个幼儿园中的政治故事赞扬儿童们的纯真与善良,因为与成人的世界相比,那些小小的阴谋实在是美好了。
  在川大南门一个烧菜馆子里,颜歌跟我说她要写一个巨大的女人,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说里的袁青山与我最初的对巨大女人的想象不同,在我的想象中这个女人最终应该变得非常巨大,大到不仅北二仓库容不下她,即便是平乐镇也容不下她,最终她将因为她的大而进入到了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之中;而颜歌与我不同,袁青山的巨大是这个世界仍然能够容忍(虽然并不接受)的巨大,而最终袁青山也没有离开,她将她的生命献给了这个生她、养她、羞辱她也荣耀了她的故乡——平乐镇。
  我总是无法做到如颜歌那样去审视自己的故乡,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去审视过自己的故乡,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而“故乡”这个词在《五月女王》里被颜歌放大,解剖,风干制成标本,同时也被小心翼翼地收藏,从某个角度看,《五月女王》是颜歌的故乡以及与故乡有关的一切回忆的收容之处,她在这里把她的故乡的一切展示给我们看,同时也把她的故乡的一切用言语遮蔽起来,我们所看到的一切真的是颜歌的故乡吗?或者不过是颜歌对她的故乡的隐晦的想象。
  我不知道颜歌的本意如何,在我看完了《五月女王》之后,我发现在颜歌的想象中,她的故乡是如此的纯朴,同时又是如此的暴力。我想纯朴的一面不需我再多去解释,因为这样纯朴的故乡已经在许多许多人的想象中被反复地想象过了,而暴力的一面,却往往因为记忆的自动选择而被我们有意地遗忘,面对这样的故乡,不仅仅需要理智,更需要勇气。颜歌在朋友面前总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但是我知道她不过是在用这个方式隐藏她的脆弱,现在她终于可以独自在深夜中去面对过往的一切,去描述他们,同时也试图去遗忘他们,或许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甚至半途夭折,但只要敢于去开始,她就已经是一个强大的女人,同时也已经是一个强大的人了!
  并不仅止于此,在颜歌的叙述中,故乡从纯朴和暴力这对似乎相互矛盾的两点出发,不断地被充实,不断地被雕琢,不断地生长,从而获得了钻石一样的多面性,正如袁青山的命运,她是被她的故乡遗弃的被弃者,但同时也正是她的故乡用其奶与血,用其纯朴与暴力将她养育出来,这种矛盾的命运并不仅仅表现在袁青山身上,平乐镇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其巨大之处,而他们也总是因其巨大而被这个镇子遗弃,或者因其对巨大的放弃而重新被这个镇子接纳,他们因自己的巨大而骄傲,同时也因自己的巨大的羞耻,他们养育了荣耀了每一个人的巨大之处,同时也迫害着切割着每一个人的巨大之处。这使颜歌无法如《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中的玛莲娜那样,用一种超越的、神的或者佛的心境去回到她那个圣洁而又罪恶的故乡中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杀死袁青山的人群中,也有她自己。
  这也正是颜歌最让我欣赏的地方,叙述的天赋并不在于叙述本身,而在于天生地拥有一种观看世界的独特的角度,或许每个人原本都拥有这样的一个角度,但正如岑仲伯最后变成了岑瘸子,袁清江最后跳了清溪江,陈三妹最后被投进了回龙湾,张沛最后又重新回到了平乐镇,世界的残酷使我们无法独自去面对,我们只好转而用一种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方式共同生活下去,而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实在并不是因为他/她比别人拥有更多的神的赐予,而仅仅是因为他/她比别人更勇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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