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31日星期二

玉林以及玉林附近的小妹儿(一)


  玉林这块地方,大约就是在成都的南边,在一环路南三段和二环路南三段之间,西到永丰路,东到人民南部四段,中间被玉林东路西路南路北路十字贯通。
  自从我到成都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生活,可以说我对城市的印象大部分都是来自这里,之前我虽然在桂林生活过两年,但那时是学生,学校又在郊区,难得进城一次,深圳、梅州、北京,都是匆匆路过,唯有在玉林,我是实打实地生活了,一草一木,一烟一火,都是切身的体会。
  成都不能说是大城,但也绝不能说是小城,但是在玉林过日子,却往往会产生自己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小城里的错觉,因为那些道路都是窄小而又错杂的,蓝天路、彩虹路、玉林东街、玉林北街、玉林南街……两边或者全都是店铺,或者就紧邻着人家的住宅,那些住宅又都是灰扑扑的七层的楼,被围墙围住,围墙上冒出蓬杂的绿枝绿叶,春天的时候偶尔还有蓬勃的花。更有小城意味的是那种小巷子,两边都是红砖的两层的楼,小发廊、租书店、冒菜店、菜摊儿……完全还是八十年代的样子,里面甚至还有卖活鸡的,还有替人洗衣服的,像我这种七十年代生的人,到里面去,会产生很亲切的感觉。
  最先是在沼气所里租的单间,那地方在人民南路四段的东侧,出了大门,横过马路,就是玉林东街,那个大院里的房子就是刚才说的那种灰扑扑的七层楼,大约是八十年代建的,自然是没有电梯,楼与楼之间总是种了花,海棠、腊梅,是必不可少的,沼气所比较好,还有院子,那里又种得有桂花、樱花、茶花,玉林的小区总是这样,老归老,旧归旧,但总归还是要在这些罅隙里见缝插针地种上植物去,里面的人养狗、养猫、喝茶、打麻将,虽然不是住在别墅里,但是似乎却比住在别墅里还有闲情逸致。不过沼气所大院里最惹眼的却是猫,我在那里住了有一年,但是总是能看见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猫在里面闲荡,中午的时候看他们在人家屋顶上悠闲来去,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总觉得他们其实是有什么秘密的,比如像《猫的恩返》那样,另外有一个他们自己的世界。

2009年3月30日星期一

金卡、书和农奴

  今天要去拿《奇幻世界》和《男生女生》的样刊,顺便还要把年选的样书给迟卉,索性就一起去领金卡了,本来想顺便帮天平拿她的金卡的(她果然如我所料也申请了),但是她竟然跟我说她没有带身份证,因为怕被弄丢了,她果然是一个著名的(省略三字)呀!
  先去春熙路,结果——排队的没有一千人,也有五百人,而且我到那里时已经四点钟了,而五点半发卡的人就要下班,我不知道那些排在最后的人还等在那里有什么意思。我想起宽巷子也有发,就骑电动车过去,结果我找到地方的时候(在宽巷子后门,我从金河路过去就蠢了,应该从长顺上街过去),那里排队的,没有五百人,也有三百人,而那时已经快五点了,我决定先不领了,过一段再去领,反正我人在成都。特别强调,现在还只办金卡,不能代领,使用时要出示身份证,需要一元工本费。
  回去走的琴台路,我突然想起琴台路也可以领的,就注意看,果然有一个旅游办事处在那里,我还听见有人说“没想到那么快就领到了”,我急忙过去,刚进去就听见里面一个又胖又贱的姑娘在喊:“还有没有人要办!”——她想下班了,我急忙喊:“我要办,我要办!”我原本以为还要用上那个打印凭证,结果人家只验了身份证,问是不是我本人,问记不记得身份证号,我说记得,她就让我自己填(小姑娘不是一般的懒),然后问我要了一元钱,就把卡给我了。卡弄得好像有点粗糙,我还没有仔细看。按现在这个情形看,其实是不用在网上申请的,只需要身份证即可,只要你是外地的身份证,一元就可以拿到金卡。
  走锦里中路回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家淘书斋,跑过去一问,果然是草堂那家淘书斋搬过去的,他们说那里房租越来越贵,只好搬过来了。我就顺便淘了三本书:广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的《侠义风月传》——就是《好逑传》,这是第二次印刷,我一看印刷数,我的天,470,000,没有错,就是四个零,就这本书也印了四十七万册,那时的人民真命苦。还有一本是《小奇酸志》,[清]讷音居士著,《金瓶梅》的续书,之前我没有听说过,是花山文艺出版社1993年的版本,这本书的印数也有四万。最后一本是[清]天花藏主人(不是天花主人)编的《梁武帝传》,四川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印数,可怜的一万,跟我的书差不多。
  最后要转一个文:我们村的“农奴们”,转此文不代表我同意此文的观点,当然,也不代表我不同意,我只是想增加一个讨论T独的维度,或者增加一个观察此事的视角,因为在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我们只有一个视角。

2009年3月28日星期六

想象的崩塌与重建

  当我答应唐嵩同学为《归墟》写一篇“创作谈”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完成的任务,但是当我翻开书本,开始为了写这个创作谈而重新阅读那篇很多年前完成的小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其实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我不想说实话,因为我觉得这个实话是对遴选这篇小说进入这本杂志的编辑的不尊重,但是假如我不说实话,那么这个创作谈就不应该被称为创作谈,而应该被称为谎言,所以我思考再三之后,还是把下面的话写出来。
  这个实话就是——其实这篇小说不是我写的,呃,其实我只是在开玩笑,我真正想说的是,从这篇小说完成伊始,我就一直觉得这篇小说并不完美(其实我并没有哪篇小说是完美的,我的意思是它没有达到我所期望的那种完美),我并不喜欢它,虽然它是我的所有小说中最受欢迎的,但它绝不是我最喜欢的小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写它的时候没有用尽全力,我仍然记得那些苦思冥想的夜晚,当时的我充满了表现的欲望,我要写出最辉煌最灿烂的想象,而这些想象同时又是充满了生命的,因此我在冰冷的月亮上加上了鹿与熊,在炎热的太阳上加上的蝶,在荒凉的星海里加上了星农,我想假如没有所有这些生命——鹿、熊、蝶、鱼、鲸和人,那么所有的想象都是没有意义的炫技,离奇的想象到处都有,而能够打动人的、有生命力的想象之得以完成,却必须依赖于想象中的生命本身,这些生命在我的想象中活着,勇敢而且顽强,正如我们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生命一样。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觉得我应该是已经努力地按着这个想法去完成这篇小说了,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我所想表现的并不是我的想象力,而是世界,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我曾经以为对我来说这就是极境,如果我没有在《归墟》中完成这个想法,那么我可以在后来的小说中继续去完成这个想法,后来我写了《寻找地狱的那提》,那是《归墟》的姐妹篇,我喜欢它甚于《归墟》,虽然似乎喜欢那篇小说的人并没有喜欢《归墟》的人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厌倦于想象——甚至虚构了,我觉得虚构毫无意义,或者即便不是毫无意义的,也是太轻浮的、太虚飘的,我几乎不再阅读小说(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的话),我更喜欢阅读历史和杂文,因为我觉得真实比虚构更有力、更离奇、更尖锐、更不可思议,一句话,我觉得现实比小说更小说化。
  难道不是吗?如果有哪个人,能够虚构出芙蓉姐姐,虚构出周正龙,虚构出郭敬明,那么我将俯伏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趾尖,如同我想对托尔斯泰做的那样。甚至,再退一步,有哪个人能够虚构出在现实中存在的任意一个人吗?那样的完美而又矛盾的存在体,没有一丝的漏洞,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地符合逻辑,每一个细节又都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这就是一个虚构者/说谎者面对上帝时所不得不感到的绝望和自卑,如果你现在问我,我想写出一部怎样的作品,那么我将告诉你,我希望马苏第的《黄金草原》是我写的,我希望希罗多德的《历史》是我写的,我希望司马迁的《史记》是我写的,这就是我的梦想,为此我愿意献出生命,——如果我能够献出的话。
  最后我要补充一句:《归墟》的结构来源于两个人,一个是特德·蒋,一个是博尔赫斯,我要向他们表达我的敬意。

2009年3月27日星期五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老爷上床了

  刚得到的内部消息是,河北省已经放开口子,允许民营出版工作室直接从新闻出版局得到书号。不过这一个消息并不意味着国家放松了对书号的管制,相反,这是国家继续加强管制书号的一个措施,此前与书号和民营出版有关的三则新闻,一则是《“书号实名申领”年底实施,民营出版何去何从?》这则信息的发布时间是去年的7月4日,发布于江西省新闻出版局的网站上,这则报道对这个措施实施之后所可能造成的后果分析得很到位,这也是今年民营出版很难拿到书号的原因。另一则是《民营出版企业今年纳入国家出版体制》,这是今年1月的消息,关键是这句:“从2009年起,在确保导向正确和国有资产主导地位的前提下,国家鼓励国有出版企业与民营出版发行企业进行资本合作、项目合作、环节合作。”这意味着民营出版可以光明正大地通过与出版社合作而拿到书号了,当然了,前面有一个前提“在确保导向正确和国有资产主导地位的前提下”,这也说明政府放松这个口子绝不意味着对书号管制的放松。第三则消息是这个:《上海出台十条"暖冬政策":民营出版有望"扶正" 》,来源于《中国新闻出版报》,时间是3月19日,阿豚对这则新闻的评价是“招安”,这个也可以从这句得到证明:“上海将给民营出版工作室提供与正规出版单位相同的培训、考核和资格认证。”其实“招安”并不准确,因为根本就没有当过强盗,何来招安?最准确的还是新闻标题本身那两个字“扶正”,以前民营出版是小妾的身份,现在可以扶正来当夫人了,其实夫人还是当不上的,准确说,以前民营出版最多只算是填房丫头,要跟老爷上床都得半公开地偷偷摸摸(买卖刊号),现在是“扶正”做了名正言顺的妾,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床了。填房丫头扶正当姨娘,对老爷当然是有好处的,不过对夫人有些不利,以后那些靠卖书号维持的小出版社会很难过,因为民营出版可以直接从新闻出版局拿书号,自然就没有必要再去市场上以二万一个的均价来拿书号了。另一方面,民营出版做书的成本变小,这样可以允许他们做一些销量较小的书,对市场的多元化也是有利的。
  不过目前还是在河北省试点,有消息说国家将在三年内完全放开,政府不再负担小出版社的财政支出,当然我最希望的是书号的备案制,不过这个在十年内都不太可能实现,还是先满足于当当小妾吧。

2009年3月26日星期四

俺们不害怕互联网


  余华解读当代中国,“余华说,西方批评家没有意识到:最具批判眼光的作家在中国,不在海外。他说,你瞧,有我,还有莫言──我们经常批评。现在任何人都可以批评文化大革命。而我们批评当代社会。”《兄弟》的英文版在美国和英国上市,余华接受《华尔街日报》的采访,在余华的口中中国似乎已经是一个自由的国度了。

  新字,这个字目前还没有读音,等待大家投票确定。另外据说“草泥马”已经被屏蔽了,不过我尚未得到确认。
  时代周刊 南非怠慢达赖喇嘛的背后,我觉得这个肯定是《时代周刊》的阴谋论,南非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是出于完全纯洁的目的。
  现在似乎大部分人都认为报纸和杂志的末日已经到了,不过这篇文章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寻找开往中国报业春天的地铁,“中国报业的问题在于市场结构过于单一、缺乏多层次的报刊体系,以至于众多报纸拥挤在同一市场上;同时,中国报业发行量和世界平均水平之间的巨大差异,预示着报业发行量的上升空间还依然很大。在经历30年的粗放式发展之后,中国报业需要建立起多层次的报刊体系,进入到集约化经营时期”,但是怎么才能建立起多层次的报刊体系呢? 这个只有我党能解决了。
  "Unafraid" China apparently fears YouTube,劳资也秀一下英文,虽然我看不懂。
  圈内八卦一则,龙空书库卖给了纵横中文网(这个地址一段时间后可能会无效),已经N年无人问津的龙空书库都还能找到婆家,大角角的《九州幻想》却被无情地抛弃了,真是令人唏嘘(这个词听起来让人想尿尿)呀!
  重点推荐这则消息:预告:小崔说事之科学松鼠会专场,周日晚九点半新闻频道。

  

2009年3月25日星期三

转贴BBC中文网关于《中国不高兴》一书的报道


《中国不高兴》 民族主义升级?(点击查看原址,需要翻墙)


一本名为《中国不高兴》的新书最近在中国大陆面市,引起坊间热议,媒体热捧。

据此书作者之一宋晓军称,他去年10月和一帮朋友在一起闲聊,后来把聊天内容整理出来,形成这本书。

所以,也许应该称该书是一个谈话记录。

此书的全名是《中国不高兴:大时代、大目标及我们的内忧外患》。这本扬扬三十四万字的新书之所以抢人眼球是因为它对中国的外交政策提出了大胆,甚至有些偏激的建言。

书中观点颇具冲击力,充斥着诸如"撕破西方的面纱"、"西方人的自以为是,是被我们惯出来的"以及"不能任由美国绑架世界"等字眼。

该书建议中国作为一个崛起的大国应该"持剑经商",中国对西方要"有条件地决裂",不应一味地讨好、逢迎、跟西方接轨。
从"说不"到"不高兴"

美国《时代》周刊在3月20日的报道中称,《中国不高兴》是继1996年《中国可以说不》一书发表以来又一部不满西方尤其是美国对中国影响的民族主义畅销书。

1996年出版的《中国可以说不》曾风靡中国大陆,青年知识分子几乎人手一册。

"说不"的作者之一张小波回忆说,当时是受了日本出版的《日本可以说不》启发,加之"中国威胁论"在美国兴起,促使他和其他几名年轻学者重新思考美国以及中国应该如何面对美国。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中国可以说不》一书在中国走上改革开放之路后首次激发了针对西方的民族主义思潮。

13年后,当年发表《中国可以说不》的几名"愤青"重新聚首,对北京奥运前后一些西方国家和政界人士因人权和西藏问题抵制奥运、"围堵"中国的作法再次抒发义愤之情。

该出手时就出手

和《中国可以说不》的相对内敛明显不同的是,《中国不高兴》开始提倡主动出击,作者之一王小东在谈到中法关系时明确提出"惩罚外交"的概念。认为既然法国总统萨尔科齐对中国采取的翻云覆雨、出尔反尔的态度,就要旗帜鲜明地去惩罚报复。

他认为,中国总理温家宝绕开法国的欧洲之行是一次到位的抗议,显示"中国外交终于站直了"。

不过,他不赞称中国政府经常采用的通过奖励听话的西方国家惩罚制造麻烦的西方国家的做法。例如,美国闹事我就去买空客,欧洲滋事我就去买波音。


“中国渔政311”船是在南海宣誓主权
在他看来,西方国家对于遏制中国实际上是一致的。只不过是今天甲出面,明天乙出面。他说,在对付西方的问题上,中国不能采取像在幼儿园里的交友策略,今天我和你好,明天我和他好。

其次,王小东还建议中国的主流媒体停止对西方的美化、神话,让国人认清西方的"丑陋真相"。

"韬光养晦"与"解气外交"


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外交基本上是遵循邓小平提出的"韬光养晦"的政策,也就是不当头、不扛旗但同时有所作为。

根据这一策略,中国在一些有争议的问题上采取搁置争议、双赢互利的原则,如在解决东海油气田和南海海洋资源开发的问题上就采取了这个策略。

但30年过去了,中国的综合国力大为提升,在与西方打交道的时候是还要延续这种含蓄有余、强硬不足的外交政策,还是也应该按照国际关系的丛林法则,采取一些"解气"外交呢?

换言之,抵制家乐福、抗议CNN、对国宝拍而不买等各种形式的民间壮举是否应被列入中国官方的的对外议程中去?

前中国驻法大使、外交学院院长吴建民3月7号做客搜狐网再次肯定了"韬光养晦"的外交策略。

他说,有网友对他讲,中国外交太软了,中国GDP已经是世界第三了,该凶要凶,该狠要狠,这看起来很解气,但实际上仔细想想,这个想法是浅薄的、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吴建民认为,"软和硬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所谓强硬、凶这不是中国的传统,并不是我们的政策。"

没头脑和不高兴

《中国不高兴》在中国民间也引起不同反响,有人将其称为狭隘的极左民族主义思潮的抬头,有的则认为这是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气节。

大陆博客作家王小峰干脆将此书与60年代中国有一部名为《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动画片相提并论,认为这本书是“中国左派精英的牢骚文集,触到了国人的某些G点”。

该动画片讲了一对活宝"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故事。"没头脑"设计了一座没有电梯的99层高楼,"不高兴"到顶层演戏,扮老虎,但因为不满常年被武松殴打,奋起反抗,百打不死,导演气得翻白眼……

那么,究竟是这种"不高兴"的思潮没头脑呢,还是"韬光养晦"导致了某些人的不高兴了呢?

问题是"该凶就凶,该狠就狠"能让中国拥有真正的大国地位吗?真的就能起到"万邦来朝,唯我独尊"的作用吗?

也许,《中国不高兴》提出的问题多于它给出的答案。

2009年3月21日星期六

关于可口可乐收购汇源

  明显是政治目的大于经济目的,只能说可口可乐收购的时间不对,过两年再重新来收购,同时放低调一点,应该能成功,不过那时候是不是还有那么高的溢价就难说了。
  下面这篇叶檀的评论没有涉及政治因素,不过从经济角度看则是我看过的评论中最专业的,所以转在这里,原址

叶檀:从汇源到东星,如此逼迫民企实属目光短浅

  从汇源到东星,民企受到逼迫,受到经济环境的逼迫,受到审核的逼迫,受到大资金的逼迫和地方政府的逼迫,民企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
  2009年3月18日,商务部在其网站发布公告,否决了可口可乐对汇源果汁收购这一交易,自去年8月1日实施以来的反垄断法首个未获通过的案例,以充分竞争的行­业为突破口,显示了中国对于垄断行业定义不清,对于国际竞争的关键之处认识模糊,反而给国际竞争对手以打压中国企业海外并购的口实。
  举个例子,即便中国成为世界成衣制造厂,也不会激起欧美跨国企业的强烈反弹,因为定价权仍然在国外销售商手中。对于缺乏品牌的制造企业来说,销售与专利才是关键­,恰恰在这两方面,中国企业落于人后。果汁行业同样如此,宗庆后之所以与达能的争夺战中屡占先手,主要不是因为政府的庇护,而是因为宗庆后掌握了国内的销售渠道­,对于产品推广颇有心得。反观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也曾经试图在果汁与乳品业一展伸手,最终难以如愿,可见在碳酸饮料行业获得龙头地位的,在其他细分的饮料行业­未必能够重演。
  要树立民族产业大旗,不是通过禁止无进入门槛的行业的并购,而在于通过公平的规则把握关键市场。我国的大豆市场被国际企业攻陷,源于上游农户的小规模生产方式,­以及在豆油的终端消费市场没有严格细分转基因油与天然油,没有给予两者完全不同的定价,任由国外在本土低价销售的转基因油攻陷中国的天然油市场,中国大豆几乎全­军覆没。市场不细分,政府收储就是为国外企业买单,果然,在国内外差价的吸引下,国外进口大豆源源而入攻占了市场。
  政府就是想保护国内生产商的利益,也得保护到位才行。
  否决汇源并购购,损失最大的是汇源而不是可口可乐公司。去年9月6日宣布并购案对汇源有溢价,以179.2亿港元的价格将全部已发行股份出售给美国可口可乐公司­旗下子公司,汇源集团董事长朱新礼,通过全资控股的汇源控股,坐收超过74亿港元的股份出让款,而法国达能集团同时退出汇源果汁,进账41亿港元。如果是为了抑­制达能获得高溢价而停止并购案是得不偿失,朱新礼遭到最大的伤害,他不仅丧失了并购溢价,产业蓝图也化为泡影,他希望利用80亿的资金全面投入上游产业种植业,­建立全国水果生产加工基地、建立下游罐装企业等愿望也无疾而终。
  朱新礼的布局是正确的,他放弃了果汁生产,转而布局上下游产业链,而政府的有形之手表面上抑制了国际垄断企业,实际上很难达到做大民族企业的目标。在反垄断法出­台后,笔者担心中小企业被率先祭旗,到时候恐怕高压锅、方便面的垄断诉讼满天飞,而真正获取垄断暴利的重化工业、能源、信息技术等领域反而被轻轻放过,恐怕并非­杞人忧天。
  不仅汇源遭受重创,中国的民营航空也遭遇生死劫。在经济危机中,民营企业以各种方式退出阵地。
  2008年年底,因股东关系导致奥凯航空停航,成为全国首家停航的民营航空公司。2009年3月17日传出消息,四川航空集团公司为鹰联航空注资2亿元资金,持­有鹰联航空76.2%的股份。鹰联航空成为了以国资为主,民营参股为辅的多元化投资的航空公司,成为全国第一个宣告退出民营航空公司阵营的航空公司。此前两天,­国内另外一家民营航空公司东星航空因债务问题,被民航局要求全面停航。东星航空断裂的资金链,武汉政府急于建成航空枢纽的雄心,与中航集团整合市场的霸气,让东­星航空走投无路。
  中国航空市场的多元化之路告终,国退民进是大势所趋。也许有人会额手称庆,认为民资本就不该进入资金与技术密集的航空市场,中国市场只有通过国企大重组、大并购­才能做大做强。我只想提醒这些人,三大国有航空公司中的两大已经获得巨额注资,他们的亏损还没有止血,拖欠的机场费用等不比民营航空少,竞争力如纸老虎的大企业­受到信任,就因为他们受到政府信用的托底。如果说国企为了市场占有率逼迫民企还有情可原,政府以制度性的歧视逼迫则将断绝市场的根脉。
  民营企业是中国竞争效率增长与解决就业的关键,如果民营企业在融资、行业进入等领域继续遭受歧视,则中国绝大多数民营企业难以熬过经济紧缩的寒冬,到时候,只能­让国企有解决竞争力与国内的就业、城市化等等问题了。他们解决得了吗?
  注:保护民族企业,首先得明白什么是民族企业,应该按照纳税地来区分,还得保护得法。团结跨国企业的力量,是反击贸易保护主义的博弈所必须的。可口可乐也许得感­谢商务部帮助他们摆脱了一个过早的决策。

2009年3月19日星期四

艾未未发起:“5.12汶川地震死亡学生”调查

原址,已经开始有死亡学生的名单上传。

“5.12汶川地震死亡学生”调查

汶川地震过去300多天了。四川政府机构迟迟推衍的神秘的死亡数据和名单,模糊了成千上万的中小学生死亡于“豆腐渣工程”的事实。
2008年12月15日,我们开始了“5.12汶川地震死亡学生”的调查整理工作,在多次向四川省政府民政,公安和教育机构要求公布死亡学生人数及名单,遭到拒绝的情况下,通过网络信息线索,对地震重灾区域进行了实地走访调查。
感谢对遇难孩子关注的人们,希望看到这个名单的人都能参与进来,提供信息并广为转帖。在2009年5月12日的地震周年到来之前,完善这份“汶川地震死亡学生”名单。
拒绝死亡,尊重生命,寄托哀思,告慰亡灵。
提供信息可在本博客(指艾未未博客)留言或发送电子邮件至xuesheng512@gmail.com
感谢你的参与。

2009年3月17日星期二

北外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

  目前还只有香奈儿本人博客上的一面之词,希望能有更进一步的报道,不过结合到教育部强制推行样版戏的恶劣前科,我觉得这件事情有可能是真的,而且北外做出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也是因为有教育部的压力在。
  另外,我得说,我觉得教育部是目前中国最保守的一个机构,很多时候还是按文革的方式来办事。

原址,建议你们点击原址查看,因为那里有香奈儿漂亮的照片。

妈妈:我被北外强制退学了。


学校责令我的爸爸和妈妈必须今天赶到北京,因为他们的女儿闯下了大祸,他们在星期一当天必须到北京到学校,负责后果自负。 天亮的时候,妈妈就会赶到北京,爸爸已经来了,我百口莫辩。 我无法向爸爸和妈妈解释为什么是这样的。事情在突然间变的如此糟糕。 所以想了很久,博客还是继续更新把。既然我已经闯祸了,就继续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在那里?难道我很个人的表达观点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也不知道继续写什么。 为了给妈妈解释清楚,刚才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准备明天交给她,面对她流泪的情形,我真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用信,这个最传统的、比较正式的沟通方式。 我知道她为我这个事情流泪是必然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今天就把这个信公开一下,也算为关心的朋友解释一下。无奈有时候也是一种勇气。因为有些事只有面对,我无法逃避。 亲爱的妈妈: 在此,我十分惭愧的告诉您一件事。我被学校强行退学了。希望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要担心和难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惹的祸,但你和爸爸、奶奶都要相信:你们的孩子是个好孩子。她没有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会用时间来证明:我没有错。如果说真话会成为不可原谅的罪过,那么我宁愿不要这个毕业证,我不想用失去尊严和说谎来交换一个基本没有价值的学历。 我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听你们安排的小女孩。 我觉的很有必要把这个事情发生的真实过程告诉您: 3月4号,我在一个网站开了自己的个人博客,陆续写了些小文章。我上网时候知道最近在召开两会,很多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都在讨论关于教育改革和就业的问题,自己也就一时冲动,马上结合自己的感受写了几个小文章,内容主要是关于当今外语强制教育的,而且戏称让赵本山当教育部长,这句真是开玩笑的,因为是个人日记,就娱乐了一下。本来自己闹着玩的,没有想到被网站推荐到了首页,然后引起了网友的广泛讨论。3月12号,有报纸报道了这件事.该报道被其他多家报纸和媒体转载.报道的题目是这样的:北外女生炮轰外语强制教育。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麻烦,13日上午和下午,我们系的刘老师2次找我谈话,先是了解关于学生和找工作情况的,接下来就直接问我博客的事情,说我的博客直接攻击教育部,攻击教育部就是攻击国家政权,给学校领导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学校要求我立刻停止博客更新,撤掉文章,否则后果很严重。接着刘老师拿出了学生守则,说你在外面实习没有办注册手续,按照规定是旷课,已经连续2周了,所以你已经违反校规,达到了被除名的条件。说实话,我再过三个月就毕业了,找到工作的很多学生和我一样都在外面实习,像我这样的情况也很多,为什么以前好好的没事,我一批评教育部就问题来了,今年就业形势这么紧张,谁不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我恨不得天天加班讨好上司,表达我是有工作热情的,可以和男同学一样天天加班,不辞劳苦。 妈妈,你是知道的,我在公司实习,每天回来都很晚了,学校注册的地方是关了门的.我休息的时间,它也不开门.于是就拖了下来。接着,刘老师告诉我:你这已经没有注册两周了,这得按流程走.看你这心思也不在学习上,听说你一直写文章什么的,挺耽误学习.你在这方面有专长也挺好,发展发展.但你违反学校规定了,要是不尽快办手续,学校是不会保留你学籍的,连肄业证明也不会给你.到时候什么都没有就不大好了.接着她就给我纸和笔.催着我写退学申请.我当时一下就慌了.我很怕.其实近20年的学生生涯,我最怕的就是老师找谈话.虽然我是成年人了,但我对此有着习惯性的本能的畏惧.我翻着学生守则,开除和自愿退学是有区别的.开除是要通报批评,好象还要在教委备案的.不尽快退学,学校不给保留学籍和户口,那样我是不是就是黑户了? 我多年的书白读了? 如果真是这样,你和爸爸该有多伤心? 我还有资格最你们的女儿么? 我不想伤害你们,我当时脑中是一片空白.我问老师该怎么写,怎么个格式.老师说,写学习跟不上吧.我说,这也不实际啊.我学习还可以吧。于是,我含糊的写了工作原因,没能按时上课.这还算和学校列出的借口接近。 我很沉重的签下了我的名字. 我相信老师和我一样清楚,强制逼迫我退学的原因是因为我写了博客。批评了教育部。而且老师也很明确的告诉我,如果博客不写了,承认错误了,一切都可以商量。 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违背自己的良心,已经批评了,就不改口了。我不想拿自己的尊严来和学校交换毕业证。 妈妈,我承认我冒然批评教育部的做法有点傻,有点自以为是。但我没有认为自己做这个事情有什么错误,现在也一样。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就是这样想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说过的话我一定会承认,做过的事情会自己担当。 我长大了,妈妈,我知道我做这个事情的后果。上大学这四年,尤其是找工作这半年,我对社会有了自己的认识。我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反正说假话你也找不到工作,说真话自己会过的舒服一点。 在我签字的时候,妈妈,我想到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你和爸爸. 我知道你们一直为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和骄傲.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孩子,学习也很好,在考大学的时候我有很多的选择:北大、北外或者其他学校都不是问题。但最后是你让我上的北外。你认为女孩学外语会很时尚,以后当个老师很安稳。我也就听了您的话,报考了北外最好的系之一:德语系。 但我如果不签这个申请,学校会不会还找出各种理由证明我是个坏学生,然后把我开除,不要再继续给学校捣乱抹黑?如果你们知道我连肄业证都拿不了,也许连学籍资料都没有了,你们该是什么样的反应?该是何等的伤心?那你和爸爸是不是会更加伤心,会想,你们的女儿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离开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脑中映出的,是妈妈,你的容颜. 妈妈,我来到北京外国语大学,最高兴的应该是您.让女儿进外语学院学外语,是您的心愿.按照您的意思,我放弃了我最爱的北大中文系.来到最好的外语学院,最好的专业.终于圆了您一个外语的梦. 我仍记得七岁的时候,您和爸爸就送我去学外语.东北的冬天很冷.爸爸骑自行车载着我去上课。我仍记得,从小学到高中,你们对我寄予厚望,让我一直在最好的重点学校读书.您一直监督我的功课,三四岁的时候就教我认世界地图,记历史朝代.您自己省钱,却买大量的课外书给我,从儿时起的积淀至今都让我收益菲浅.原本学俄语的您,为了我艰难而努力的学起了英语,每天考我单词,听我背课文.我的每点进步都让你们激动不已,我的每个个挫折都让你们无比焦心.高考成绩出来后的电视台采访我,让我谈学校心得,在旁边坐着的您,露出我见到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二十几年过去,你们的女儿,在你们细心的培养和呵护下,长大了.而你们,却老了. 在爸爸五十岁生日的那天,我很刹风景的泪流满面.因为我没想到,像钢铁一样的父亲,曾经为我撑起一片天的你们,也会老. 流泪的那一刻,我知道我长大了. 长大,意味着我要承担做为一个成年人的责任.意味着,我不该再让你们为我操心.意味着,今后的几十年,轮到我,作为女儿,来悉心的照顾你们. 而今天的事情,让我很羞愧.我很怕.很怕伤害到你们. 。。。。。。 可是现在,可我所说的,让我和您引以为荣的北京外国语大学,却在以我为耻. 妈妈,从小你和爸爸就教我一个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就是诚实,要说真话. 我认为自己一直是个活的很真实的人.我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难道在中国,不会说外语的人是没有活路的,说真话的人是可耻的么? 我真的认为,外语强制教育制度是不对的. 爸爸也是个党员.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真的无比热爱我的国家.我丝毫没有反叛国家的意思.受教育,是每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在受教育的机会上,应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事情都是客观的.我只是从很善良的角度提出了我的看法.我想我们的教育制度变得更好.人们的生活更加的幸福.我是为了国家更好.国家强大了我们才更加有地位. 只是我有点天真,以为自己读了几年书,看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就以为说真话,提建议是一种提醒公民价值的行为。 所以很傻天真,很天真的人是我。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但是,妈妈,爸爸,请你们不要为你们的女儿担心.这件事情,不会改变我的人生.请你们坚信你们的女儿是优秀的,这件事并不会代表什么.我会继续做一个说真话的人.继续为我自己的未来而努力的。 我一定会让你们继续骄傲的,像以往一样,让你们充满自豪,为我。 发一些即将离开我生活四年的北外的几张照片作为留念 。

2009年3月15日星期日

在宅中


  答应了颜歌要给她正在主编的杂志《摩客》做个广告,这个是他们最近一期的封面,还是很漂亮的,大家都去买吧。
  下面这篇是为《摩客》写的稿,先贴在这里吧,请勿转载,老实说,我根本没看过凯鲁亚克,也没看过村上春树,为了写这个,临时抱的佛脚:
在宅中

  1955年12月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完成,1957年斯普特尼克一号就被发射到了太空中,作为人类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一号是被放逐的,正如帕斯捷尔纳克在1958年因《日瓦戈医生》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被苏联放逐了一样——苏联作协将帕斯捷尔纳克开除,并建议剥夺其国籍。
  “sputnik”传播到美国之后被恶搞成了“beatnik”——现在我们把这个词翻译成“垮掉的一代”,在谈到这个词的时候我们的重心往往放在“垮掉”之上,以为这些颓废的美国人,这些吸毒者、浪游者、盗窃者、嫖妓者必定是如同一堆烂泥一样地垮塌在路边,一无是处,令人恶心,但我们恰恰忘了,如果你不曾站立过,如果你根本就不曾有过足以支撑你站立起来的坚硬的骨头,则你竟是连垮掉的资格都没有的。
  所以“sputnik”与“beatnik”不过是硬币的两面罢了,斯普特尼克何尝愿意被放逐到那黑暗而荒凉的太空中去呢?孤独是如此的可怕,甚至比死亡更可怕,为了回到所爱的人的怀抱中,失去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在三个月之后斯普特尼克重新回到了地球中,并在大气层里燃烧起来,那瞬间的温暖,比生命更重要。正如帕斯捷尔纳克,终于还是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放弃了写作的权利,满足于成为一个苏联人,因为在那个被强权统治的国家里有他的爱人。
  凯鲁亚克在他的《达摩流浪者》里说:“想想看,如果整个世界到处都是背着背包的流浪汉,都是拒绝为消费而活的达摩流浪者,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一代人为了买得起冰箱、电视、汽车(至少是新款汽车)和其他他们并不真正需要的垃圾而做牛做马,让自己被监禁在一个工作-生产-消费系统里,真是可怜又可叹。你们知道吗,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我期待着一场伟大的背包革命的诞生。”如果说,帕斯捷尔纳克是被精神的强权放逐的“sputnik”的话,那么凯鲁亚克就是被物质的强权放逐的“beatnik”,面对着那个被物质所统治的国家,他宁愿垮掉,也不愿意假装自己仍然在坚定地站立着,因为在那个时候,只有选择垮掉,才是真正的站立,才意味着你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心灵的自由,因此凯鲁亚克才会在日记中说:“文字并不能说明什么,它展现出的急流才更为重要。”
  这就是“sputnik”和“beatnik”的最初的意义,然而到了1999年,村上春树写《斯普特尼克恋人》的时候,“sputnik”被他巧妙地解释成一种永远在靠近却永远也无法接触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所造成的结果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孤独与漠然——我们相互将对方放逐了,在这里的放逐不再是一种绝对的被动状态,或者更准确地说,当帕斯捷尔纳克试图回到他的爱人的怀抱中的时候,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爱人早已将他放逐,于是在绝望之中,他也将他的爱人放逐了,这便是村上春树笔下的“sputnik”。这种变化是令人惊讶的,冷战结束,铁幕已不存在,似乎人类理想的世界已经到来,然而在一阵狂欢之后(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们却发现强权依然存在,只不过它更隐蔽了,更温柔了,然而也更无所不在了。
  我们已经无处可去,格林尼治时间2月10日下午6时14分的美俄卫星相撞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告诉我们即便在外太空也已经是无比的拥挤了,当村上春树说“我们尽管是再合适不过的旅伴,但归根结蒂仍不过是描绘各自轨迹的两个金属块。远看如流星一般美丽,而实际上我们不外乎是被幽禁在里面的、哪也去不了的囚徒,当两颗卫星的轨道偶尔交叉时,我们就这样相会了。也可能两颗心相碰,但不过一瞬之间。下一瞬间就重新陷入绝对的孤独中”的时候,他还以为人们可以在外太空的孤独中找到一点微不足道的心灵自由,但结果现在连那唯一的出路也已经不存在了。
  因此,在人们热烈地讨论夜神月究竟是善还是恶的时候,大场鸫才会冷冰冰地跳出来,漠然地说道:“那些去深入探讨月的善恶和网上社会等主题性东西的评论,可能和我们所想的《Death Note》完全是两回事。什么‘生与死’、‘正义与邪恶’,正如在访问中所说的一样,我们并没有深入着眼于这方面,因为觉得只是纯粹将之做为一种娱乐就好了。”
  这就是所谓的“宅”的状态吧,经过了漫长的五十年,浪游者们的骨头终于被抽去了,变成了真正的垮掉的一代,他们蹲在沙发上看电视,蓬头垢面,没日没夜地坐在电脑前,善恶美丑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一点点所谓的娱乐,凯鲁亚克曾经开着车来回穿越美洲大陆,斯普特尼克曾经孤独地在宇宙里转圈,而L们却只满足于待在家里,紧闭房门,与并不存在的死神角力,并假装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2009年3月14日星期六

接骨、小八斤儿

  神仙说起他的侄儿星星小时候接骨的事,那时星星还小,大概还在读小学,他爬树时摔下来,把左手给摔断了。那时星星在外公外婆家住,家里有很多孩子,外公外婆也没有注意到星星的手断了,星星自己虽然手痛,整天只能提着,但也不敢跟外公外婆说,结果直到过了一个星期,他回家里去,才被家里人发现他的手不对,手臂上有一个包,送到医生那里去,医生说,断了。
  是奶奶——也就是神仙的母亲——送星星去的,那个医生虽然本职是一个兽医,但是接骨却很厉害,他让奶奶抱住星星的上身,让自己的儿子,年纪大约也跟星星差不多,平常必定都是在一起玩的,抱住星星的双脚,让他们死命地抱住,他自己在旁边,咒了一碗水,然后把水端出来,喝一口,“噗”地喷在星星的手臂上,手一压,“咔嚓”一声,就把手给接上了。
  星星痛得大哭,那个抱住他双脚的医生的儿子也跟着哭,医生说如果再迟一点来,这只手就废了,不过这回接上以后,倒都一直是好的。
  还有一个接骨的故事,很神奇,也是神仙说的,说的是她的老家那里,有一个老医生,男的,接骨很厉害。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不知道怎么回事,大腿那里脱臼了,她到老医生那里去,老医生让她把裤子脱了,扶着椅子站在那里。那时候周围都还站在许多男人,那个小姑娘自然是很害羞的,但是医生让她脱裤子,她也没办法,只好脱了。她只穿着一条又大又宽的内裤——那时候大概还不兴穿紧紧的三角裤,老医生就拿着一把剪刀,“嚓嚓”的,绕着姑娘转了几圈,突然,手一伸,把姑娘裤子的松紧带扯开来,再一剪,就把松紧带剪断了,姑娘一惊,下意识地松开原本是紧紧抓着椅子的双手提住裤子,只听得“咔”的一声,她脱臼的腿骨也就接上了。
  下面这个小八斤儿的故事,是张晓雨讲的,他说他老家那里,有一个人,叫小八斤儿,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生出来时足足有八斤重。这个人长大后,没儿没女,也没有妻子,独自一个人,他的工作,就是专门收没有人收葬的野尸,拿去埋了。比如有人要被枪毙了,这个小八斤儿就出现了,他穿着黑胶的雨衣,带着一个奥特曼的面具——推到了头顶上,站在旁边。张晓雨看到的那次,是枪毙一个被冤死的男人,那男人被关得久了,已经不耐烦了,当周围的人都在替他喊冤的时候,他反倒骂起来,让周围的人闭嘴,那时候他已经是只想快点死掉,好一了百了了。枪子儿从后脑勺打进去,从颧骨处冲出来,枪响的时候,行刑的人一脚蹬下去,他往前一倒,血从后脑勺上喷出来老高,他俯卧在地上,血渐渐地小了,旁边有人拿棉花把血洞塞出,不让血再流出来,因为血流得太多了尸体会变形,这时候小八斤儿就上来了,一甩肩把尸体扛到肩上,迈开步子,把尸体扛去埋了,埋一具尸体能得到八十块钱。
  有时候,医院里或者派出所里,有那种放太久的腐败的尸体,也都是让小八斤儿来扛,那种尸体的味道,就是法医也受不了,尸体身上渗出的黄水都已经把床单染黄了,但是小八斤儿来了,只是捏捏鼻子,用床单裹住尸体,一甩肩,把尸体扛起便走。
  小八斤儿不傻,不过看起来有些木讷,表情呆滞,他好像已经看破了世间万物,知道他们不过只是由分子构成的罢了,所以对万事万物都已经可以无差别地对待。据说有一次,小八斤儿在茅坑拉屎,一不小说,把打火机掉茅坑里了,按常理,打火机掉进去了也就算了,若是比较珍惜物品的,最多也就是拿个什么东西把打火机捞出来,但是小八斤儿一看打火机掉下去了,却是想都不想,“扑通”便跳进粪坑里,粪坑很深,都快淹到他脖子上了,他侧起身子,把一只手在粪坑底下摸,这样粪水就淹到他的耳朵上了,但是他根本不太乎,仰着头,很仔细地在粪坑里摸着,终于还是把打火机找到了,他骂一句,爬出粪坑,自然是浑身臭不可闻,别人看到他这样子,都逃得远远的,但是他自己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2009年3月12日星期四

草泥马同学上了《纽约时报》

  网址在此:点我,我觉得有一天它会变成感动中国人物中的一员。

2009年3月10日星期二

落日

尚未修改的原始版本,请勿转载,谢谢!

落日

  川航晚上七点零五起飞的航班,因为是当天中午买的票,只买到八点五折,总共是九百三十块钱,在携程用招行的信用卡买的。
  双流机场扩建,804改线了,机场站变成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幸好我提前半个小时走,下了公共汽车之后,又坐三轮车——居然收了我五块钱,其实乘坐的距离不会超过一公里,那个三轮车夫还有点不老实,他自称曾到广西伐木,但是我问他是不是在桂林一带他又回答不出来,下了三轮车之后,雨竟然变大的,我出门的时候只是若有若无,我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里面有电脑、书还有一些随身的物品,走了有好几百米才到航站楼,羽绒服因为外层是毛线,已经湿了,下回去机场应该坐三轮车到机场路去乘坐306或者300才对。
  幸好没有买错票,我办票的时候一直在担心会不会像上一次一样说我买的是第二年三月二日的票,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座位号是14F,是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的两个人看样子像是高级白领,一坐下来就聊起为什么没有坐到头等舱之类的话,靠近我的那个人穿着灯心绒的西服,很有礼貌,帮着空姐把食物和咖啡递给我。
  我第一次在天上看到黄昏的景象。成都是一片阴霾,冲出云层之后,西边地平线上是一片金黄,其间又夹杂着红,然后是大片的逐渐加深的蓝,在之后的大约半个小时里那金黄的一片不断地变化,面积越来越小,到最后似乎变成了大地的金边,而蓝也越来越深,深到几乎变成了黑色。无论是蓝、黑、黄、金还是红,都是没有杂质的、均匀的,好像是用最好的工艺镀在了天空上,但又似乎不是镀上去的,因为镀毕竟还是有一种机器的色彩,而这些颜色是如此的柔和而又自然,绝不应加入一点儿的与人有关的因素,如果真是人做的,那么这个人也必定是神。
  到机场时爸爸妈妈已经在等着我了,每次我回南宁去,他们都会从家里包一辆面的来接我,这一次也没有例外。我们直接走高速路回去,虽然高速比较贵,但我们都担心会赶不上见外公最后一面,走到高速路的出口,离家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的时候,阿姨凤又打电话来说正在抢救,我们都不说话——之前我发现我说话的声音特别的大,一路说下来我的喉咙都已经哑了。
  幸好外公还是抢救过来了,我们到医院的时候病床周围还围满了医生,阿姨凤、阿舅和两个姨丈都在哪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很热心,后来我才知道他也跟我外公一样姓钟,算是我们的本家,当时他正在住院,不过病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医生说外公不一定能够撑过今晚上了,姨丈庄平说要提前给外公准备好衣服,否则到时候只怕会穿不进去,我跟妈妈还有阿姨凤阿舅就回外公家去给他找衣服,外公家是一幢三层小楼,他们都住在二楼,我们到的时候一楼已经关门关灯了,阿姨秀问要不要扔钥匙下来给我们,我妈说不用,她有钥匙,但是我们几个人试了很久都没有能够把门打开,最后还是阿姨秀下来开的门。阿婆一个人睡在二楼她自己的床上,我上楼去的时候她已经躺进棉被里了,不过还穿着毛线衣和棉马甲,她坐起来,我坐在她的后面,想抱她,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抱,她跟我说阿公生病的事,她说她吓了一跳,我怕她冷,又坐到她的前面去,让她把棉被盖上。阿姨秀他们上来找阿公的衣服,阿婆问她们找什么衣服,她们说得有些不明不白的,我就说她们在帮阿公找棉衣,因为外面太冷。她又问我阿公怎么样了,我说阿公正在吊针,她又问阿公能不能坐起来了,我说还不行。后来我说我还没有吃饭,她说下面有饼干,阿姨秀又说还有饭和菜,我说我自己热,但是最后还是她抢着帮我热了,我也就顺势让她热了我吃。
  她们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他们找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衣柜里,那些衣服全都是阿公自己叠的——阿公的衣服不是太旧,就是破了,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已经很久没有帮阿公买新衣服了,我们只好尽量挑出几件合适的出来,叠好装进一个塑料桶里,我们都希望阿公能够撑过今天晚上,这样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够到武鸣去帮他买寿衣。他们又说起阿公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不能让他空着肚子走,一定要在他的嘴里塞进一些饭,或者牛奶也可以,妈就弄了一小块饭装进一个纸杯里,再用包鲜纸盖住杯口。我们带着塑料桶和饭到医院去。
  晚上是我跟阿舅守夜,我从十二点守到了两点半,阿舅让我去睡,他自己又守到了五点半,然后由我来守,阿舅去睡。
  阿公左边是显示心律血压等等的仪器,右边是呼吸机,呼吸机发出了强烈的有节奏的呼吸声,距离病房很远都能听到。
  他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我摸他的脚,即便是在棉被里都是冷的,我就一直握着,这样似乎就有些暖和了,但是我知道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他的线帽大概是抢救的时候掉过一边了,我去摸他的头,也是冷的,我就把线帽勉强给他戴上。他的头发和鼻毛全白了——他的鼻孔特别大——但是有一些胡子还是黑的,虽然只是很少的几根或者十几根,那些胡子长出来还没有多久。他的脸已经有一点浮肿,脸色蜡黄,眼睛紧闭,他的一直到八十岁之后才长出来的肚子在棉被下高高地鼓了起来,在呼吸机的作用下强烈地起伏着。我晚上刚到的时候,他的心率还有一百二三十,之后逐渐地下降,到三号清晨的时候已经跌到了八十多,血压也在下降,低压降到了四十以下,高压降到了九十以下,医生让护士调快了似乎是多巴胺的滴速,他的血压马上就升上去了,高压达到了一百多,低压也达到了六十多,但心率却一直没有升回去,到差不多七点的时候,丽梅终于回了我昨晚上发给她的短信,她说他们已经到伊岭岩了,那么离我们这儿就很近了,半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到达,我在心里跟外公说他们已经回来了,我看见心率很快就升到了九十,并且一直到他们——钟伟斌、钟伟敏、小红、阿五,还有两位,似乎是新泰和开明,他们的辈分比我大,跟我妈平辈,所以我并不熟——还有大舅一家人,还有从香港回来的阿姨珍、慧琴和她的两个孩子、钟伟良他们来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率都还没有降下去。
  我大概是九点钟的时候回到外婆那里,外婆问我外公的氧气是不是已经拔掉了,我说没有。我并没有吃早餐就跟着妈妈坐三轮车回去了,丽梅和黄建华正在睡觉,黄旭涛一个人在看电视,海棉宝宝,家里并没有什么吃的,只有他们先买的一些蛋糕什么的,咖啡也只有一包印尼产的速溶咖啡,我把咖啡泡了,吃那几块蛋糕当早餐。吃早餐的时候黄建华和丽梅都起来了,丽梅让黄旭涛做作业,黄建华的电话基本上都没有停过,明显比以前回来时电话要多很多,在他不打电话的时候,他问我阿公的情况,我说现在还稳定,他说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连夜赶回来,高速路上又在下雨,很危险。我说医生也不知道阿公昨晚能不能够撑过来,我回到的时候就已经又抢救了一次。他又接电话去了。丽梅说她也没有能睡,慧琴燕丽她们倒是能睡,但是黄建华不让她睡,因为如果连她也睡了黄建华一个人开车就会打瞌睡。
  总共回来了三辆车,黄建华开一辆起亚,张胜开一辆旧的丰田,钟伟斌和阿五开一辆十二座的奔驰的面包车。
  吃完早餐,我也懒得洗澡了,因为我的行李箱还在黄建华的车上,脸也没有洗,因为我并没有带洗脸的毛巾回来,牙我也没有刷,我上床睡觉去了。丽梅和黄建华也上床睡觉了,黄旭涛一个人看海棉宝宝,在我睡觉的时候,黄建华的电话一直没有中断。
  中午起来,黄建华和丽梅还在睡,爸爸妈妈都没有在家里,我跟着黄旭涛看了一会儿电视,看到家里锅灶都是冷的,并没有中午饭吃,就走路到外婆家去。他们已经吃饱饭了,不过饭菜都还是热的,我自己端了一碟饭来吃,吃完了,又到医院里去。
  晚餐是在家里吃的,黄建华把阿来阿姨给的鹌鹑杀了,和妈妈在那里拔毛,我洗了澡,黄建华说起以前他们还有广东人杀鹌鹑都是活着拔毛的,我说广东人真是残忍,为了好吃的什么都做。黄建华说但是你还是要吃。我本来想说不吃的,结果没有说。除了鹌鹑还有牛肉,好久没吃到家里弄的饭菜了,我吃得很饱。吃完我又睡觉,但是只睡到八点多丽梅就把我喊醒了,说是阿公情况不好,我们坐黄建华的车赶到医院去。到医院里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已经到了,但是一直等到十二点,阿公的情况又缓过来了,大家看看阿公还能坚持得下去,又都回去了。
  那天晚上是我跟小舅守夜,之前,在大家离去之前,小舅和我并排坐在阿公旁边的病床上,旁边还有别的人,似乎是胜辉和张胜,好像还有姨丈庄平,小舅说起以前的事,他说阿公很厉害打鱼,他以前是帮阿公背鱼篓的,还说起阿公养过许多东西,猪(姨丈庄平说阿公养的猪毛都很长,而且还长得慢,不像他养的,都是白白净净,长得还快,因为阿公懒,不喜欢打扫猪舍,不像他,总是把猪舍打扫得干干净净,猪都是一吃完就睡,睡完又吃)、鸽子(姨丈庄平说阿公的鸽子把隔壁邻居的瓦都搞坏了)、羊、猫等等动物。小舅还说他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在鱼塘边,他差一点把我掐得没气,所以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但是究竟为什么掐我他却已经忘记了。我说我一点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他带我去找“长个利”(蟋蟀)。后来他说起吸毒的事,他说他到梅州去找大舅的时候,刚打了安定,从南宁到梅州,花了两天两夜,但是他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因为觉得肚子不饿。他到梅州去的车票钱,那时候阿婆还不敢直接交给他。他到了八尺(大舅的农场所在地)之后,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安定就撑不下去了,于是借了大舅的摩托车想去买安定,但是骑到不知道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他翻车了,但是那时候他一点都不知道,他完全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出来究竟是为什么了,他只是想回去,于是下意识地往前走,走到一户人家前面,那家的主人拿着菜刀出来了,站在他的对面,他说不敢在往前走了,但是又已经没力了,他就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那个人,后来还盘腿坐在了地上,盯着别人看,这样看了可能有五分钟,他又站起来往别的地方走去。他看见又到白沙的车,他以为是南宁的白沙,就坐上去,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坐了有多久,车上的人说白沙到了,让他下车去,但是他下车之后却一点也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已经很累了,只好撑着继续往前走,人们看到他走近了都避开他,他求别人用摩托车拉他回去,但是别人都说“没闲”不愿意拉他,到最后终于有一家人,愿意帮他打电话,他居然学记得大舅的手机,他说那个人帮他拨这个手机,打通了大舅的电话,让大舅快点来接他。那个帮他打电话的人让他蹲在角落等大舅来,但是他不愿意蹲在那里,他就走出去,想在路边等大舅,但是他没有力了,他就在路边找了一个地方躺下来,但是他觉得那个地方全是茅草,扎得他全身疼,后来他就躺在了路上,他睡在那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知道了。当大舅开着车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面游荡了整整一天一夜。如果他当时甚至连大舅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那么他一定已经没命了。大舅一找到他,他就让大舅赶快送他去医院,在路上车子的每一点颠簸都让他觉得头痛万分,他在医院里住了十天,每天三百块钱,花了三千块钱,身体倒是好受多了,但是他觉得不能这样子一直花钱下去,就出了院,到农场去住。舅妈让他不要老是待在房子里,但是舅妈根本不知道他当时已经是站起来都摇摇晃晃的了,怎么可能再出去走动。一个多月之后,他渐渐好了,甚至能够上到山上去了。现在他们跟舅妈他们四个人做饭,一个月拿九百块钱的工资,其中两百块钱作为伙食费扣掉了(其实这两百块钱是大舅和舅妈帮他存起的),所以他一个月还有七百块钱。他的状态一直都很好,到去年春节的时候,大舅和舅妈回广西去过年,留他在八尺看守果园。那一年的春节,阿艳(他的第二个妻子,前年因为他吸毒,跟他离婚了)来给阿公拜年,他的心里就开始安定不下来,睡不着觉,在八尺又不能轻易买到安定,要医生开证明,而且一次只能买十粒,他晚上就只好靠打牌来消磨时间,只有打牌才能让他忘记一切,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往往要在打牌之后,再躺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勉强入睡。
  我想起前一天晚上,我跟大舅妈从外婆家到医院去,那是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大舅妈说起春节阿艳来给阿公拜年的事,阿公那时又突然说阿艳很好了(他一直都对阿艳不满意,从来不理阿艳,一直在希望小舅能跟他的第一个妻子复婚,即便在阿艳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钟燕霞之后),他希望阿艳能够跟小舅复婚,我觉得这肯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还有谁愿意嫁给小舅呢?只有阿艳这样的人才会嫁给一个吸毒的男人,但是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再一次把自己嫁给小舅吧,虽然小舅现在已经不再吸毒了。
  那天晚上是我先睡的,小舅说他习惯了晚睡,所以让我先睡,但是我也没有能够睡多久,大概从十二点多睡到一点半,我就醒了,我让小舅睡,他上了床之后很快就打起呼噜来。我守到大概三点的时候,外公的心率和血压都下降到很危险的程度了,心率六十左右,血压高压八十多,低压三十多,护士看了之后也没有加什么药,多巴胺的滴速已经开到最快,但是外公的血压始终没有能够升上去,护士让我先做好准备,我很担心外公在这时候去世而所有人都不在,这样只靠我跟小舅两个人可没有办法给外公换上衣服——衣服是我妈还有和元开着张胜的车到南宁的解放路去买来的,花了三百多块钱,还有枕头、盖的绸布还有垫的绸布。到三点半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外婆那里,让他们到医院来,过了大概十分钟他们就来了,不过广东老家来的人并没有来,大概是他们觉得半夜里如果不是确实需要没有必要叫醒他们,但是他们来了之后外公的血压和心率确始终稳定着,二舅说我叫他们叫得太早了,我有点沮丧,又觉得有点不高兴,姨丈庄平说以他的经验来判断外公至少还可以撑到天亮,于是大家又回去了,不过姨丈庄平和胜辉留了下来,他们让我回去睡,我没有回去,我们就三个人在那儿一边聊天一边守着,小舅仍然在床上打着呼噜,我因为有人说话,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后来也一直没有叫醒小舅,我们三个人一直守到了天亮。
  早上七点的时候我回去了,那时候外公的心率和血压都很低,但是我觉得很累了,又觉得或许外公会像以前那样又撑过去,就没有再守下去。我回去吃了早餐——是他们从外面买回来的包子,还有油条,不过我只吃了包子——又上二楼去跟外婆说了一会儿话,外婆让我睡在外公的床上,那里原来是大舅一个人睡的,大舅妈不愿意睡在那里,是睡在一楼的沙发上。我脱去棉衣和裤子,钻到被窝里去的时候,被窝还是暖的,但是我刚躺上去没有多久,可能只有五分钟,就听到电话响了,我听到他们说“在抢救”,跟着又有电话来,说“阿公走了”,很快阿姨凤就跑上来,弯下身来,在我耳边说:“快点起来,阿公走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告诉我阿公已经走了,而是让我快点起来,让我不要再睡在这张床上。我就起床了,并没有很特别的感觉,因为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是也决不能说不特别。外公走的时间是三月四号的早上八点零七分。
  我到医院去,他们已经在准备给外公擦身和换衣服,我爸扶着我外公的身体哭得站不住了,我妈哭得也很厉害,还有阿姨秀和阿姨珍,我没有哭,只是差点流出眼泪来,我让我爸别哭了,我觉得一个男人这样子哭很丢脸,当我三月二号中午接到我爸的电话说阿公正在抢救让我马上回去的时候我也曾经控制不住,但挂了电话之后我就不哭了,后来我一直没有哭,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哭过。还有两个医生留在那里,正在收拾那个医疗器具和药品,等他们收拾清楚了,我们就着手给外公擦身。因为他生前一直都不准女儿们给他擦身的,所以只有他的三个儿子,还有胜辉还有我给他擦身,我妈还有阿姨秀离得远远地给我们打下手,热水和毛巾是早就准备好的了,外公的身体还是软的,但是从拔去输氧管里的嘴里流出了水,他的没有牙齿的嘴瘪下去很深,似乎比他生前更深,在给他翻身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已经变黑的牙根,有很多年他就靠着这些牙根和牙床吃饭,他的脸变得灰暗了,那是死亡的印记,这样的印记在刚才还是没有的。
  我们先给他擦上身,他的肚子在八十岁的时候突然就变大了,后来越来越大,但是也决没有大到现在这样的程度,似乎已经扩展到两边腰上了,这一定是因为输了那么多的液造成的,我们几个人合力给他擦身,不过真正用毛巾给他擦身的是小舅,因为他生前最爱的其实是小舅,他跟二舅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似乎是因为婆太很爱二舅,而外公跟婆太的关系又很糟造成的。一边跟他擦身,我们一边商量着,决定不等全部擦完,先跟他穿上衣服,然后再擦下身,穿衣服的工作仍然交给了小舅,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他太紧张了还是因为方法不对,老是不能让外公的手穿进袖子里去,后来还是二舅动手才穿上去的,一边给他穿衣服,我们一边用客家话说给他着衫,因为我们之前听到了很多给亡人穿衣服的神奇的事,说是有些人死了之后,非得要什么什么人给他穿衣服才穿得上去,二舅妈(她是医生)还看过一本书,说人心跳之后半个小时内听觉都还存在。衣服比较难穿,因为外公很重,不过裤子很快就穿上去了,还有袜子,鞋子,还有三角形的红色枕头(妈说枕尖应该向下),还有黑布鞋,最后是给他盖上那块红绸。然后大家再一次进去跟他告别,姨丈庄平已经打电话让火葬场的人来了(之前他说即便是半夜他都能叫火葬场的人来,只不过需要多交四五百块钱,因为他以前在团结做工会主席的时候,跟火葬场的人混得很熟,有一次有一家人跟他有仇,结果人死的时候就没有叫他,结果火葬场的人来子之后连车都不下,最后没有办法,还是叫了他去了才行),我们很担心医院会让我们把外公推到太平间去,不过医院并没有这么做。
  我们在楼道里和住院部的后门外等待,下着很小的小雨,因为从一开始就说过阿公的死是一件喜事,不允许大哭,最多只准抽泣,所以大家都很平静,小辈们还说说笑笑的互相打闹。九点多的时候姨丈庄平让张胜到十一点十五分开车去帮他接钟燕霞,因为他自己没有空去了,他又安排起送外公去火葬场的人数来,他说火葬场的车能坐五六个人,可以让大舅二舅三舅还有钟胜辉钟伟良坐在上面,别的女儿想去的可以坐那辆奔驰的面包车(他说那辆车一听声音就知道保养不好),十点多的时候火葬场的车来了,是一辆有点像依维柯的小面包车,装死人的地方只是一个小洞,入口的宽度不会超过半米,黑洞洞地开在那里,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已经到中年了,瘦高个子,长得竟然还不错,他们从那个口子里抽出一个金属的担架,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挑着担架出来了,他们的步子整齐而又迅速,外公躺在上面,被一块塑料布胡乱的裹住了,又被一根好像是黑色的绳子绑在担架上,他的右手掉在了担架的外面,我很担心他们把外公推进去的时候会碰到外公的人,就喊起来,不过他们在最后的时刻把外公的手扔回了担架上,然后把那个口子的盖子盖上了。没有一个人能送外公到火葬场去,姨丈庄平说,火葬场的人不让去,他们说没有什么好送的。
  我们就回去了。小舅找了一个地方,把外公在医院里用的棉被和枕头都烧了。回到外婆那里,他们已经在安排搭篷子的事情,黄建华要到武鸣去取外公的遗像,问我要不要去,我就上车去了,丽梅和黄旭涛已经在里面,跟着姨丈小陈也进来了,他们是在公安局旁边的一家店里弄的,那应该是一家做门做丧事的店,那一带是武鸣的老城区,还有不少店是做墓碑的,到那里的时候遗像还没有开始做的呢,黄建华说就得催着他们做他们才做得快,丽梅带着黄旭涛在店里面等,姨丈小陈也下车到店里面去了,只剩我跟黄建华在车上,我们聊起了他在东莞开的那家直销店,之前丽梅跟我提到过,黄建华被老板派到东莞去开了一家直销店,弄得很辛苦,而且风险很大,不过听黄建华的口气倒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这家店虽然是直销,但是却不能卖得比当地的经销商便宜,一年的利润比须至少到二十万才能平本,然后多出来的黄建华跟老板四六分,这家店所联系的必须是新客户。
  他们回来了,带着一个相框,里面是阿公的遗像,是从以前的一张彩照里切出来的,大概应该是去年的照片,那张照片里除了阿公之外,还有阿婆和钟伟良。相框是黑色的,挂着黑纱,阿公看起来还很年轻,面色红润,目光平静,微微带笑,是一张很不错的照片。
  半路上我们又到银行里去换零钱,因为我们要给来吊丧的人红包,里面只需要两毛钱就够了,后来在一家建行里换到了二十块钱的一毛钱,运气真是不错。
  回到家里他们已经在搭篷了,是钟伟斌爬到脚手架上,其他人在下面帮忙,那些铁架子彩条布还有让客人们坐的小圆桌和木的小折叠椅都是我姑丈联系租来的,租金似乎是一天一百块钱。
  灵位也摆起来了,是在客厅里原来放电视机的地方,电视机被推到了旁边,一张木桌上被铺了黑纱,上面摆上祭品,有酒,茶水,水果,鸡等等,还有我妈帮阿公新买的老花镜(其实他看报纸不用老花镜),他订的每天必看的《参考消息》,钟铭寄给他的他进了医院后才收到但是已经来不及看的信。遗像是挂在桌子后面的门上,那扇门一直都不开的,遗像下面就是一个圆的香炉,遗像挂上去之后,黑纱就垂下来一点,遮住了外公的额头,姨丈小陈就想办法把黑纱往上推一点,好露出阿公的额头来,不过过了一天之后,那块黑纱还是垂下来了。
  我们商量好了是明天的早上十点钟火化,爸爸负责花圈上那些白纸条的写法,他问我我的花圈是要单独送呢还是跟他一起送,我也没有什么主意,就说单独送好了,但是大舅妈又说男孩应该跟着家里,女孩成家了之后才应该单独送,我觉得爸爸根本就不想按这个样子送花圈,但是他又不好说女孩也应该跟着家里送才对,于是就罗罗嗦嗦的争起来,为这件事大家在客厅里很大声地说话,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爸爸做事太胆小罗嗦,至于怎么写还是各家自己定好了,爸爸只好一家一家地去问。
  我晚上要守灵,吃了晚饭后就跟爸妈先回家去洗了澡,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再到外婆那里去。他们计划要到麻将,拉我去打,我说我只顶一下姨丈小陈,等他下来了我就让他打,他们说好啊好啊,就打起来,商量好的打的是广西打法,就是没有门前清,可以吃碰的那种,除了我,打的人还有二舅妈,张胜和钟伟斌,正在打着的时候,阿艳带着她的姐姐还有谁总共四个人一起来了,小舅搬了一张小折叠椅,凑到阿艳旁边跟他说话,那个晚上他们一直没有再分开,后来我又让小舅来顶我的位(姨丈小陈一直没有下来,后来他说他感冒头痛睡觉,说对不起,我说不要紧,小舅顶我的位了),小舅让阿艳来打,他在旁边指挥,他们大概打到了三点多钟,一两点钟的时候张胜不想打了,让我去顶他,但是我也不想打了,最后输的是钟伟斌(他不习惯广西这种会放炮的打法)和二舅妈,张胜和阿艳赢了。
  钟伟良钟铭钟燕丽慧琴她们在外面烧烤,钟伟良很喜欢烤东西,他烤得很认真,而且味道也很不错,他到香港去之后懂事了很多,但是也变得很看重钱,小舅回来的时候,给了钟燕霞两百块钱,钟伟良在旁边,他说他也要,小舅就又拿了一百块钱给他,阿姨秀说你要说“谢谢爸爸”,他才说了,之前他一直是不喊爸爸的。钟伟良跟我说阿公跟他说过,要给我一万块钱,跟钟胜辉两万块钱,给他四万块钱,还说阿公住的那幢楼,第一层给胜辉,第二层给他,第三层给我,我没有理他,因为知道这事情说不清楚,况且我也不想要这个钱,后来他又跑去跟大舅他们说了,结果大舅就来问我阿公是不是有这样说过,我说我没听到过,只听过钟伟良刚才跟我说过。大舅跟钟伟良说帮他存了两万块钱的定期,等到他上大学的时候再取出来给他用,其他的钱,应该还是在阿婆那里。
  顺带说昨晚上,我们在阿婆的床上聊这些事情,那时还有我妈和阿姨珍在,阿婆把钟伟良找烧烤棍下楼去了,阿姨珍指着一个大大的嘉顿的饼干盒子(外面还包着一层塑料袋),说这个盒子里全是阿婆的财产,阿姨秀告诉她如果地震的话就带着这个盒子还有床边的一个包包(里面大概是药)躲到床底下去,阿婆就很听话的把所有的存折房契都放进这铁盒子里,一直放在床上,等着危急的时候好抓起就走。
  那天晚上我守灵,但是因为他们之前还在打麻将,所以我就抱了枕头棉被到灵位前的那张沙发先睡了,但是也没有睡好,一会儿就醒一次,看香还有没有在烧。到四点的时候他们不打了,但是小舅和阿艳似乎是找不到床睡,我醒了,拿出电脑(钟铭他们一直想用这个电脑看电影,我没有给)来,写了有一个多小时,到五点的时候,小舅和阿艳还在说话,我就又跑回沙发上睡了,让他们来守灵,我觉得阿公应该是很乐意让他们来守灵的,我听到小舅要给阿艳钱但是阿艳不收,他说小舅也没有钱,小舅又说他在广东还有钱……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七点多醒来,他们已经在吃早餐,是阿姨秀煮的一大锅粉条,八点之后就陆续有送葬的人来,他们上香的时候,有时候是大舅二舅站在灵位旁,有时候是我爸,我爸总是鞠着九十度的躬直到他们上香结束。跟着是团结的人来了,因为阿公六零年从印尼回国后大部分地间是住在团结,因此团结来的人最多,足足坐了四辆还是五辆小面包车,有几十个人,大家都坐在客厅里还有刚搭起来的篷子下面,大概坐了有四五张圆桌子,我姑丈也来了,看见我就说他们那个桌子上没有花生,要我拿花生过来,我笑吟吟地找到花生,装在一次性的纸碟里,让陈学智递给他,然后我又装了第二碟想放到别的桌子上,却发现别的桌子已经有了,我就索性把两碟都放到了我的姑丈坐的那张圆桌上了。
  说起陈学智,他是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跟着阿娟他们的车过来的,因为他爸爸不准他请假过来,他正在南宁一个学校里学电脑硬件。他长得又胖又大,当他从那辆车的副手座里钻出来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辆车居然能把他装进去。
  大概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出发到火葬场去,后来我妈说当时阿姨凤是准备了一袋阿公的衣服要带到火葬场去烧的,但是姨丈庄平很大声地反对,所以就没有带成,后来我们是在家里烧的阿公的衣服。我本来想跟着他们第一批的人一起走的,但是似乎找不到座位了,转着看到黄建华的车停在一边,上面似乎没有什么人,就过去坐进副手座里,但是等了半天都没有人来坐黄建华的车,我叫陈学智过来,但是陈学智说他要跟阿娟他们那辆车去,结果黄建华的车就没有走成,我只好从车上下来,后来是等那辆面包车转回来,跟着我妈妈一起坐那辆车去的。火葬场在武鸣县城西边,靠近更昌医院,我以前经常路过的,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它的正式的名字并不是叫火葬场,而是叫殡仪馆,从大路拐进去还有大概一两公里的一段是只容一辆车过的小路,路两旁是松树林,很安静,车也几乎没有。火葬场里面正在修路,面包车只能停在火葬场的外面,但是黄建华和张胜的车却是已经停在里面了,我没有在火葬场里发现烟囱,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当时也并没有意识到。
  灵堂很大,大约能容纳下几百人,我们进去的时候,阿公的名字已经换上去了,花圈也已经摆好,不过阿公的遗体还没有推过来,我们在那里等了一阵,有人叫我们到灵堂旁边去,那里有一个简陋的棚子,是给大家最后上香烧纸钱的地方,阿公停在担架上,他已经化好妆了,看起来就像在睡觉,只不过脸上的颜色化得太深,使他的皮肤变得偏褐色了。我们轮流给他上了香,下跪磕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的下跪磕头,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想去大概七八年以前,我生了病,在医院里被抢救过来,那时阿公行动也已经不太方便了,他到医院里来看我,在我床边孩子一样地哭喊),烧纸钱,然后阿公就被推走了,我们都到灵堂去。
  只是一个简单的追悼会,昨晚上大舅找我,让我为他准备悼词,我说还是让姨丈庄平来写好了,他做过工会主席,比较有经验,我下一楼去让姨丈庄平上去,后来他大概是写了一篇四五百字的悼词给大舅,但是大舅最好并没有全部念完,他念得断断续续的,大概是把中间的一些段落跳过去了,我记得他说阿公是十六岁就到印尼去的,六零年回的国,他最后感谢大家来送葬,鞠了两次躬。
  遗体告别的时候是我姨丈走在最前面,他走得很快,团结的工会主席让他走慢一点,但是他似乎没有听到,跟家属握手的时候,因为家属是站成两排,他就两排都握了,但结果后面的人都是只给站在第一排的人握手,他于是又回头去,跟着别人跟第一排的人再握了一次手。
  最后是轮到我们跟阿公告别,大家再一次跪下磕头,爸爸再一次哭得站不住了,妈妈稍好一些,但是我也很害怕她会哭得太厉害,我在后面让爸爸不要哭了,我说你再哭妈妈也要跟着哭,阿姨珍一边哭一边说阿叔(他们都叫外公叔叔)最爱她,再也见不到阿叔了,我跟她说人都是这样的,把她拉出了灵堂。
  大家渐渐都散去了,还有几个人,包括大舅和大舅妈留在后面,火葬场的人说我们还可以最后再看一看,我们就走进去,有人说可以再叫我妈进来,我说还是别叫了,再叫她还会再哭的,于是我们就没有叫,我看到阿公已经被装进了一个红色的棺材里,他们正在把他往炉子里推,但是我从那里并不能看能炉子的火光。
  出灵堂之后下雨了,我们在走廊上等,不知道谁过来说他们挑了一个六百八十块钱的景德镇出的骨灰盒,后来我们又到卖骨灰盒那一排房子去(那里大概是火葬场办公的地方),大家都在那里,没有足够的地方让大家坐,又下着雨,还刮着风,阿姨凤说是不是让送葬的人先到饭店里去坐着比较好,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姨丈庄平就大声地喊起来,让来送葬的人先到饭店里去吃饭,吃完了就好回去,然后亲属们再自己过去吃饭,但是结果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走,我听我爸说,那些人说他们是来送葬的,不是来吃饭的,最后还是大家都在那里等。我爸又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让大家都坐下,让大家都到那里去,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宁愿在风里站着,也不愿意换地方。
  我正在站着的时候,陈学智叫我,我就跟着他过去,我们都到张胜的车里去,还有钟铭钟燕丽张胜在那里,我跟钟铭说让她暑假的时候找工作,积累工作经验,以后好找工作。钟燕丽半开玩笑地要我帮他介绍男朋友,但是她是在广州,我在广州可认不到什么人。我们正在说的时候,和元过来了,他硬挤进来,我们四个人坐在后座上,但是他坐了一会儿就受不了走了。陈学智后来又问我用柚子叶水洗手了没有,我才想起是要用柚子叶水洗手的,我的手本来在跪下磕头的时候就弄得很脏,我就让张胜把车后厢打开——装柚子叶水的桶在里面,已经没有什么水了,我就用里面的柚子手擦手,也擦干净了。
  然后就说阿公已经出来了,那时大概已经十一点半,我们都到炉子的出口处去,有人跟我说可以去看看他们把阿公的骨灰摆进骨灰盒里,我就过去,看到亲属们都聚在一个小门前,我凑过去,看到门里有一个男人,正在把最后几块骨灰摆去骨灰盒里,盒里已经摆满了,骨头是灰白的。我看到那个人的右手只剩下一根手指——已经看不出是那根手指了。我跟大舅说阿公腿上的钉子(他的腿在最后的十年里断过两次,都是打上了钢钉的)怎么处理,后来大舅出来说,火葬场的人说这些钉子他们都另外包好了,没有放进骨灰盒里。
  放骨灰盒的地方也在火葬场里,是一幢绿圆顶有柱子的建筑,建筑周围有草坪,建筑旁有一排棚子给送葬的人最后再跟死者告一次别,我们就在那个棚子里再一次给阿公上香、烧纸钱,还把祭品——苹果和糖果——分着吃了,然后放炮,就把骨灰盒送去那建筑里去,二舅捧骨灰盒,大舅捧遗相,胜辉给骨灰盒打伞(一把黑伞),已经有两个穿黑西装的人等在里面,有一个人已经上了人字梯等在那里了,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摆放骨灰盒的仪式,上香,有净水擦过那个木格子,念祝词,好像有天门天地门开各路牛鬼蛇神都让位等等,骨灰盒摆上去之后我们又鞠躬,就算仪式结束了。大家都出去,大舅妈留在后面,要给那两位小伙子红包,但是蹲在那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出来,弄得有些狼狈。陈学智因为是拿了一个苹果吃,他想等吃了苹果再进来,结果进来时仪式都快结束了。在举行仪式的时候,钟铭的手机QQ不断地想,被我瞪了两眼。
  之后大家到灵水边的那个培训中心去吃饭,我们这一批人是最后到的,到的时候饭菜都冷了。回去的时候我们也是最后一批,送葬的人还坐在外婆家里,一直到下午才陆续走了。
  那天下午到晚上发生了一件乌龙又暴笑的事情,回去之后,我们商量要把阿公的床拆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说在拆之前人人都要上去踩过,我妈让我和黄旭涛都上去踩,黄旭涛就跳上床去蹦了两下,我也没有问为什么要踩,就脱了鞋,上床去走了一圈。阿公的床是一张老式的大铁床,应该是从印尼带回来的,铺了自己做的厚厚的床垫,挂着蚊帐,虽然棉被什么都已经被拿走了,但是床上还残留着一点阿公的味道。后来一直不断都有人问谁谁谁上去踩床了没有,结果大概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去踩了床,我大舅妈觉得踩阿公的床是不是对阿公不够尊重,一开始是跪着绕圈的,但是不知道是谁又说应该是踩,她急忙又站起来,差点跌倒在床上。后来红梅回来了,不知道之前她到哪里去了,有人问她红梅你踩床了没有?红梅就很奇怪,问为什么要踩阿公的床。就有人说都说了要全部人都踩过了才能拆,红梅就醒悟了,就什么踩过了才能拆,我是叫阿舅上去拆床,后来一问阿舅,果然是这个样子,他是把红梅说的“拆床”听成“踩床”了,结果后来大家都乖乖地上去踩床,后来一直以晚上,我们都一个个地问你到底踩了床没有,结果都是踩了,于是大家都暴笑,连一直都是很严肃的大舅都踩了啊。
  本来广东老家来的人是要送完葬当天下午就走的,但是又被我们挽留下来了,说好明天早上八点钟走。一共回来了六个人,五男一女,两个舅舅我不熟,钟伟斌阿五和钟伟敏我是很熟的,钟伟敏还和我大舅在八尺的农场里,他是准备接我大舅的班的,阿五是一直都住在我大舅的楼上,钟伟斌则是默认的广东那边钟家兄弟的首领,小红也来了,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到团结来过,还带过和元,她个子很小,大概要比我大四五岁,她在团结的时候,我记得是一直被我们欺负的,现在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最大的都已经十七八岁,竟然也已经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
  小舅那天晚上是出去跟阿艳(她叫王媛,虽然按理我应该叫她舅妈,但是都是叫阿艳叫惯了,我还是习惯叫钟伟良的妈妈舅妈,虽然她跟我舅舅已经离婚很久了)在旅馆里睡的,我跟爸爸和妈妈一早起来就到阿婆那里去,为的是能送一送钟伟斌他们,我们大概是七点半到的,他们正在吃早餐,还是猪肉芹菜粉条,好像还买了包子,但是一直到他们吃完早餐,八点钟了,我的小舅还没有回来,打电话又打不了,因为我小舅并没有电话,而我们又不知道阿艳的电话,阿姨秀说他们一定是在前面那个林业的旅馆里面,姨丈庄平就骑车单车去找,很快回来了,说昨天是有一个叫王媛的人开了房,但是已经退房了,我们都很郁闷,觉得小舅是不是又跑掉了,姨丈庄平还骂小舅是改不了的了,但是很快又有电话来,说阿艳和小舅马上就回来,原来是阿姨秀打电话找到了阿艳的妈妈,让她妈妈打电话给阿艳,原来他们昨天去开房就没有再登记,直接去三楼开的房,早上他们还在看电视,小舅还说广东的人肯定没有这么快起,至少也要等到十二点钟,后来他们一接到阿艳妈妈的电话,就回来了。我们一直很担心小舅留在这里太久,会重新犯上毒瘾。
  后来小舅就和他们一起回去了,大舅妈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袋的印尼糕点,还有路上吃的面包水果矿泉水什么的,他们要回到梅县去大概需要十二个小时,他们就要走的时候,阿婆又拿出了一包嘉顿的咖啡糖,让大舅妈拿给他们吃,阿五说不用了不用了,大舅妈说这是叔婆(我外公在兄弟里面是最小的)的心意,哪里能够不要,他们就乖乖地收了。
  广东来的舅舅对我妈说,叔公已经一百岁了,按广东人的风俗,要挂红,要准备红布还有莲子红枣什么的,先带到女儿家去,过了三天之后再带回来,把红布挂在门上,莲子红枣什么的好像是煮吃了,而且那天还必须是男人做饭。
  结果那天中午是二舅,就是我们平常喊阿舅的,他来做饭,我早上并不在外婆那里,等我中午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把饭吃完了,我妈又另外炒了一个芹菜腐竹肉片给我吃,听他们说的是结果中午炒出来竟然没有肉,而且阿舅炒的菜又太辣了(柳州人喜欢吃辣),姨丈庄平见人就说今天没有肉吃哦,后来我大舅妈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他才住了嘴。结果下午就似乎是女人们炒的菜,下午我去吃饭的时候见到阿舅在厨房里,我就问是不是他炒的菜,他说没有,我就没有再问了。
  黄建华是送葬的当天下午就跟丽梅和黄旭涛先回增城的,跟广东来的人相比,他们走的时候就冷清得多,除了我和妈妈,没有人送他们。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黄建华回去还走多了路,搞多最后竟然没有油了,而且当时还打雷下雨,最后他们一直搞到很晚才回到家。
  后来他们商量定了,让阿姨秀下来陪阿婆,阿姨秀说她的女儿庄菁不愿下来,梅猪也不愿意下来睡,暂时就由阿姨秀晚上过来陪阿婆,姨丈庄平晚上还是在家里睡。阿公本来对梅猪(就是钟燕霞,因为他的父母已经都在梅州,所以她的小名又叫梅猪,其实叫起来更近于美猪)是爱理不理的,但是知道怎么回事,到最后又说也要像给钟伟良那样,给梅猪两万块钱。
  那天晚上十二点之后,我们把香撤了,把阿公的遗相拿下来,又在门前垒起一个砖头的坑,在那儿烧阿公生前穿的衣物,我们还在一口漏了的生了锈的铁锅里给阿公烧纸钱,钟伟良自己还去街上买了纸钱(那些纸钱的数额都很大,最大的一张就有八千亿,我们一边烧一边说阴间本来没有通货膨胀的,结果我们一烧之后就通货膨胀了,不过也有数额比较正常的,另外还有金元宝,金元宝的数量最多,因为我妈听人说那些钱在阴间不通用,还是金元宝最实在)。
  我的外公生于1910年的农历三月十四,死于2009年的农历二月初八。我的外公头顶上很早就秃了(团结的人叫他钟鹁大,就是印尼语里钟秃头的意思),但是他的身体一直很好,我记得在他七十多岁的时候,我跟他走路都要小跑才追得上,他在居民点住的时候,那时应该也是七十多岁,他还每天穿着大短裤,在院子里冲冷水澡,到他八十多快九十岁的时候,他还每天自己上街买菜,他的腿第一次断,就是因为要自己做羊肉吃,才摔断的,那时他穿着水鞋,拿着两碟羊肉要送到饭厅里去,正好那时是梅雨,屋里很潮湿,再加上厨房里的水也被带出来不少,地上又铺的瓷砖,很滑,他才不小心摔倒了,当时断的应该是右腿,我们送他到农场的医院里去,一个月了,一直没有好,我们又送他到南宁的骨科医院里去,那里有一个老医生,以前也是在团结的,他给外公做了手术,打上了一个钢钉,他回来养了半年,又渐渐能走路了,不过就已经不能再上街买菜了。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前年我的外公又跌了一次,是从二楼走下来时,因为最后一级的楼梯踩空才摔倒的,那一次他跌断了左腿,这一次还是在骨科医院做的手术,他左腿上被打上了八只钢钉,但是他还是在半年内恢复过来了,后来他能从床上下来自己走路了,能自己上厕所,自己洗澡,不过就没有以前那样有力了,他后为已经很少下楼,总是在二楼上,吃饭,看电视,看报纸,种花(他种的三角梅已经开了,每次他住院都会叮嘱我们要给花浇水)扔糖果下来给红梅的孩子李锦丰。他是在三月二号的早上突然脑溢血的,他的血压按理说并不太高,但是我妈说他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晚上睡不好觉了,那到是星期一,他本来还要去医院输液,因为之前几天他输了液之后就能睡着了,所以那天他想继续输,但是他刚起床,不知道是已经从厕所里出来,还是要厕所里去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头昏,他告诉阿婆,然后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等着姨丈庄平来送他去医院。他到医院后还有知觉,让我妈妈给他按摩头部,他说头很痛,但是后来他就睡着了,我妈那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昏迷了,医院里本来要送他到武鸣去照CT,但是正要送去的时候外公就不行了,当时就抢救了一次,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他也并没有醒来,并且一直都没有再醒来。
  我妈妈说,她刚从增城回来,去看阿公,阿公就说,他的日子可能不多了,但是我妈并不在意,因为他以前也曾经这样说过,我妈说阿叔你不要多想,外公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我的妻子,神仙,他只见过我外公一次(至少我在他生前结婚了,并且带着妻子去给他看了,本来我还想带着我的孩子给他看的,但是来不及了),神仙说,我的外公长得像龙王。
  他的鼻孔随着他的年龄的增大而越来越大,他的耳朵也随着他的年龄的增大而变长,他的头发和胡子还有一些是黑的,掺杂在大片的白里面,一直到最后,他看报纸都不用带眼镜,但是他的耳朵在他八十多岁时就开始聋了,到他九十多岁时,他看电视就总是要放很大的声音,大到惊天动地。
  在外公死去的第二天,当我一个人走路回家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的国王已经死了,就是这样的感觉,我的国王,死了。
2009-3-10

回来了

  外公病重,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昨天晚上回到了成都。

2009年3月2日星期一

三月三号以后在广西

  返回成都的时间未定,上网不太方便,有事短信联系。

是真英雄还是假英雄?

  有人质疑小英雄林浩的事迹是媒体与林浩以及林浩一家人的合谋,“小英雄”林浩并不怕闪光灯,怕的是记者的良知!
  关于“躲猫猫”,还有人在质疑,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牢头狱霸或许“不可以有”
  俄新社记者眼中的西藏,典型的《人民日报》体,果然不愧是从老大哥那里来的。
  温宝宝在线问答,遭遇超有爱提问,未经证实,不知真假。其实还有一些提问是直接被网络过滤掉了的,我这里就不提了。
  这倒底是爱国呢还是低俗呢?80后女子脱裤抗日 众网友表示支持,好难判断呀!
  CCTV采访丁肇中,ROCK推荐,不,叫丁肇国,哈哈哈。
  未知真假八卦一则,来自龙空:wzrzt巨人旗下网络文学原创站点紧密筹划中,现大量招募网编,待遇优厚
  关于A片你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很低俗,不过肯定没有百度低俗,想知道的自己去看爱枣报。

2009年3月1日星期日

宛如黑暗里最早的光

  盛大文学与谷歌“诉讼”化解,盛大真强大。
  关于“躲猫猫”的进一步消息:“躲猫猫”惊爆:李荞明不是第一个,李荞明如果真的是第一个的话,才是诡异的事情呢,而且我可以猜想李荞明也绝对不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我觉得他是第N个。
  补充三则关于“躲猫猫”的旧闻:我的博客太低俗了,要深刻反省,这是和菜头那篇博客的补充,作者就是那个被所谓的疯狗咬的人。——阿豚推荐。云南官方通报躲猫猫事件 死者系狱霸殴打致死,老老实实说实话有时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推托和做秀都很蠢。“躲猫猫”名词解释,其实人家牢头一开始就很老实,他们一开始就说的实话。
  梧桐树叶的响声,长平关于“躲猫猫”事件中云南省宣传部的表现的评论。
  闾丘露薇关于《贫民窟百万富翁》的进一步的评论:上海和孟买
  网络文学这十年,这文前几天就出来了,原来以为是那个二十年的,觉得太装B,就没有转,今天一看,原来不是。
  诺基亚的新服务:Ovi - Nokia产无限容量Web2.0多媒体网络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