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19日星期日

从隐士到流氓


  收到了由张进步新做的《天行健》的新版,封面是张晓雨画的,神仙做的设计,虽然最后印出来与打样有些不同,不尽如人意,但是还是比较有卖相的。
  我与燕垒生虽然素未谋面,平常也很少说话,但我一直是很佩服他的。收到书的时候,想起很久以前,帮他写过一个书评,似乎还从来没有放在网上过,索性今天就贴出来吧。

从隐士到流氓

在燕垒生的新作《斩鬼录》中,他写了一个贪财好色的小道士无心,其中的一些细节让人忍俊不禁,比如无心念念不忘于胜军寺的金佛,临走时还忍不住要偷一块去;比如在竹林中时,一开始他只希望“他们什么时候能走?早点把那两人杀了早点走吧,我也好吃完了回寺里睡觉去”,可是一听到那两个被围的人中有一个是“姑娘”,他又马上改了主意:“什么,那是个女子么?这可不成,修道之人,慈悲为怀,不能见死不救,只是不知这莎姑娘好不好看。在《天行健》中那个处事总是犹豫不决的楚休红在《斩鬼录》中一变而成玩世不恭的小道士无心,楚休红的犹豫不绝源于他内心的迷茫,他知道一切皆不可把握,爱或恨、生或死、民主或独裁……所有这一切一旦进入残酷的现实就会变得虚假而脆弱,但迷茫无法支撑一个人的生存,于是燕垒生在《斩鬼录》里写了无心:他不再试图去把握什么,或者说,他假装要去把握一些什么,其实内心深处却深知他所假装要把握的一切并无意义。楚休红是在不断地对抗世界但最终仍不得不向这世界妥协,而无心则纯粹是在用流氓的方式来对抗着这个世界,因为,假如你无法对抗却又不愿妥协,那么你最终就只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流氓。在燕垒生这里,小说成为他的“狄奥根尼的桶”,却又不仅仅是“狄奥根尼的桶”,因为他不仅仅用这种方式隐藏自己、残害自己,亦在用这种方式向世界曲折地示威。 

在那个众所周知的故事中,亚历山大大帝问住在桶里的狄奥根尼:“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狄奥根尼的回答是,不要挡住他晒太阳。这个故事在卡尔维诺笔下被复制了一遍——不过角色的地位被互换了:皇帝拿破仑去看住在树上的男爵柯希莫,柯希莫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而拿破仑所需要的与狄奥根尼恰恰相反,他需要柯希莫为他挡住阳光。

这种变化可以从狄奥根尼和柯希莫居住物的不同而看出来,桶是封闭的,而树是开放的:在狄奥根尼那里,世界是需要被对抗与逃避的,而在柯希莫那里,世界则是可以被和解并降服的。因此狄奥根尼只能是一个隐士,一个犬儒主义者,而柯希莫却可以成了一个世界之王,这个世界之王是如此之伟大,即便是拿破仑也愿意成为他治下的公民。

燕垒生的居住物不是桶,也不是树,而是小说,他用小说来对抗我们的世界,当他发现这种对抗并无意义的时候,他便把自己装扮成——或者是改造成——一个流氓,但我所知道的是,流氓并不是终结。

小说不同于桶,亦不同于树,它同时具备封闭与开放两种特性。当燕垒生写《天行健》的时候,小说于他而言是封闭的,同时又是圆滑的——它还可以滚动,所以他仍是一个怀抱着微茫希望的隐士,当他写《斩鬼录》的时候,小说已经不仅仅是封闭的了,小说成为了一把刀,封闭而且锐利,他亦由此而变成了一个完全虚无的流氓,用小说这种形式来对抗并刺杀我们的世界,这种变化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所有的人——无论是他的读者还是朋友——都能感觉得到。但我始终愿意相信并希望流氓并不是终结,我现在会急于看到他的下一篇小说,并期望在这篇小说中,小说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开放之物,而他也可以从一个流氓成长为一个世界之王。

2006-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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